天快亮时,烧总算是退下来了。
她几乎要患强迫症了,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他再发烧,动不动就要摸一摸。
他一直睡到将近中午才醒,退烧后脸上的红潮褪去,没有一丝血色,肤色苍白得如同瓷器一般脆弱。坐在餐桌前,在毛小晃的虎视眈眈下,勉勉强强喝一碗稀粥。吃了半碗,就把碗往外推。
她坚定的推了回去。“给我全部吃光!不吃东西哪有力气抵抗疾病?不好好吃饭再发烧还要打针的!”
“吃不下了……”眉眼一低,委屈兮兮的看着她。
“要不要我给你灌哦?”猫眼一瞪。
嘴巴一抿,干脆缩到了椅背上,无声的抗议。
咦?威胁不管用?那改变战术吧,猫耳朵一顺,猫眼一眯……“乖啦,再吃一口,就一口……”
“你到底吃不吃?!我数一二三喽!一、二……”(画外音:**牌小儿健胃消食片,宝宝主动要吃饭!)
没有小儿健胃消食片,一碗粥花了一个小时才喂进去。
饭后就催着他回自己卧室躺着。烧虽然退了,但是,他看上去还是无精打采,而且感冒的中期症状开始出现,鼻塞,咳嗽,病的似乎更厉害了。她锁着眉打量着他:“怎么好像越治越严重呢?”狐疑的伸手探他的额,自言自语道:“如果再发烧,就再去打一针……”
他瑟缩着一躲,“不要打针了!”嘴巴气恼的抿着。
“咦?不就是扎下屁股嘛,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打针嘛!昨天晚上,你把人家的孩子都惹哭啦!”
他的眼光游离开,嗫嚅了一句:“就是讨厌医院……讨厌打针……可能是小时候受够了医院……”
“小时候?”她愣了一下,“小时候你生过病吗?”
“不是我,是姐姐……”
姐姐出车祸那年,十二岁。伤得非常严重,多处骨折,最严重的一处在脊椎。经过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断裂的脊髓神经无法修复,造成高位截瘫,余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
小金鱼懒懒的趴在枕头上,用平静的口吻叙述可怕的经历。“姐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才出院。她住院的时候,我经常会跟着父母,在医院里陪她。她总是在打点滴,似乎是不停的打,没完没了的,总有一根钢针扎在她秀气的手背上。那冷硬尖锐的钢针跟秀美婉约的女孩格格不入,每当看到那一幕,他的心就抽疼到颤抖。就是在那时,他开始痛恨医院,痛恨打针的。
一开始,身体的伤痛让姐姐饱受折磨。后来,永远也无法站起来的现实,又带给她心灵的重创。她一向明亮的眸子,被痛苦填满,来自身体的,来自心中的,来自那没完没了的余生的痛苦折磨。那时候,她整天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不知什么时候他停止了讲述,闭着眼睛,埋着头,任泪水被枕头无声的吸收。“好心疼姐姐呢,好心疼她……”叹息中带着重重的鼻音。
毛小晃却是已睁着两眼,目光直直的,完全呆怔了。
原来,她用八颗命珠换来的,是一个残缺的生命。姐姐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这句话重重击中她,沮丧得胸口闷痛。肖蝉儿宁愿去死,宁愿去死……南宫陌当初的一句话在耳边回响:“七星流转环怎么可以这样滥用。……你,想过后果吗?”
原本她以为,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与小金鱼在时空中错过。没想到,还隐藏了一个更可怕的后果。她强行留下了一个本该离去的生命,将其痛苦的留在世上,慢慢被折磨。
她的错到底有多离谱?她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她原本没有改写别人命运的权力!
从自己的悲伤中清醒过来的小金鱼,忽然意识到小晃半天没说话了。抬眼望去,只见她两眼发直,木头人一般呆坐着。疑惑的叫了一声:“小晃?”
没反应。
慌忙坐起来,拍她的脸:“小晃?你怎么了?”难道是被姐姐的事吓到了?她没那么胆小吧……
她被他拍醒,看了他一眼,两眼空空的无神。“哦……没什么……我出去一下。”
站起来,梦游一般走了出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他在床上坐了半晌,摸不着头脑。干脆走出去找她。一出卧室门口,就看到她窝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出神,淡淡的阳光打在身上,却无一丝暖意。
他心中的担忧渐重,沿着楼梯走下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她都没有察觉。直到他落坐在旁边,沙发微微凹陷,才惊醒了她。扭头看到是他,立刻竖起了眉毛:“谁让你下来的?!不在床上躺着乱跑什么?再发烧的话还要去打针哦!”一边吓唬,爪子一边摸到他的额上去,看温度怎样。
看到她总算恢复了正常,他欣慰的松一口气,懒懒的躺下,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任阳光在睫上跳舞。“刚才,怎么了?”轻声的问。
她立刻陷入了沉默。他睁开眼看她的脸。逆着光,看不太清,那郁郁的神情却仍然感受的到。
“小金鱼……很久没有回家了吧?”忽然问道。
他顿了一下。答道:“太远了,来不及……”是很久没有回去了。老家离这个城市挺远的,来回要两天的路程。之前是因为店里的生意忙,心里想着回去,却是一拖再拖,总觉得等更有空的时候再回去看姐姐和父母也不晚。之后就进了界屋。每天只有夜间的自由时间,根本不可能回去。期间只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很忙,很忙……
小晃也在出神。或许,自己可以替他回去看看?可是一想到要面对肖蝉儿,就感觉无比的慌乱和愧疚。
“小晃……”
“嗯?”回过神过,看着仰望着她的小金鱼。
“你在因为姐姐的事难过?”
“嗯……有一点。”何止是难过,还有内疚。无意识的,轻声跟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她……”
他的眼里立刻满是疑惑。“你在说什么?”
她恍然回魂:“啊!没有啊!没说什么啊!你吃药了没啊!忘记吃药再发烧要打针哦!”第N次甩出这句威胁,将他的脑袋从腿上推到一边,跑去倒水。
他迷惑的望着仓皇逃跑的家伙,百思不得其解。
端了水和药来,在她的严密监督一颗颗吃下。他对药片的反感仅次于打针,苦着脸咽得百般不情愿。总算全咽下去了,就着她的手,再喝了一口水冲冲嘴巴里的苦味。
旁边,冷不丁响起一声冷哼,一惊之下,扑的把满口的水喷到了她脸上。忙不迭的替她揩抹,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她则恼火的看向突然出现的人。这一看,腿一软,从沙发滑到了地上,跪着了。
“王,您什么时候来的!”仰望着高贵冷傲的王,膜拜的冲动油然而生。
妖王不屑的扫了一眼小金鱼:“就是这只人类,开始撒娇的时候。”
小金鱼狠狠横他一眼,伸手去拉她:“小晃起来。”
“别拦着我,让我跪会!能有机会膜拜妖界之王是我莫大的荣幸!”心里想的是:别惹他,七星流转环攥在他手里呢!
妖王凉凉的俯视着她:“既然这样把本王放在眼里,那本王交待你的一点小事,你是否忘记了?”
“一点小事?啥么小事?……啊呀!糟了!风刃去哪了?”
妖王望天:她总算记起来了。
她已经一跃而起:“我去找他我去找他!”
冷不防尾巴却被小金鱼扯住了。该死!见到妖王激动的尾巴都冒出来了!“小金鱼,松手,我得去找找小王子!”
“他自己的孩子,让他自己去找!”小金鱼冷冷瞥着妖王,说。
她返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要这么无礼呀!”偷眼看王的反应,担心他被激怒。
妖王却似乎已习惯了这只人类的无礼,慢悠悠说:“不必找了,风刃正蹲在界屋的后门口哭着呢。已经蹲了一天一夜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啊……”尽管风刃性情顽劣,却也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有些感情了,“这孩子……我去领他进来。”
妖王:“他吃了天师三记黄牌,一个月内不能进入界屋。”
“对哦!不过您是王啊,您随便伸伸指头不就能解了黄牌的禁令吗?”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不想再让他享有太多特权。我决心开始好好管教他。”
您总算意识到这一点了……小晃腹诽道。如果早些管教,说不定风刃不会任性至此。衷心的说:“王,很高兴您能这样想。”
“我决定,把他关起来,吊到房梁上,用皮鞭抽他一顿,以示惩诫。”王目光淡定,慢悠悠的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万万不可呀!管孩子怎么能只靠打呢?!”
妖王:“那又能怎样,这孩子已经无法无天了。在妖界就闹翻天,俨然魔头一个,现在又跑到人间做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搞得人神共愤,天界责罚若是降下来,他小命都难保了!”
“呃……王,我觉得你的教育方式,稍微有点小问题。”尽管这句话说的小心翼翼,但看到王的寒眸随之眯了一下,脑后的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暗暗懊悔。她居然敢指责妖王!活腻了是吧?七星流转环不想要了是吧?
战战兢兢的偷偷看了一眼王,却见他垂目看着未知的地方,陷入沉思。却显然沉思了半天也没什么明确的结果,脸上现出烦恼的神情。
她小心的冒出一句:“嗯,我去看看风刃。”见王没什么反应,抬脚就溜。
衣角一紧,被揪住了。小金鱼扯着她,不快的说:“不准去。”
“我去陪陪风刃啦,你不要跟小孩子抢啊!一会儿自己测体温,别忘记哦!我去去就来,乖啦。”手伸到他的脑袋上拍了两下,他的手一软,就松开了,眼睁睁看着某猫飞快的从黑木门跑了出去。横一眼妖王,不爽的趴回到沙发上。
妖王这时抬起眼来,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外表羸弱文静,却时不时露出嚣张嘴脸的人类。
感觉到妖王无礼的打量,他抬眼看了回去,目光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