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总对母校抱有极端的感情,要不痛哭流涕,感叹岁月易逝同学情深,要不深恶痛绝恨不得立马拍屁股走人。莫严属于前者,一来他天生比较感性,二来在南京他还没找到像样的工作,恨不得让离校时间再推迟个半年,好让他再东奔西走挣扎一番。袁西西知道他坚持留下来的原因,她希望莫严认清现实回他的小城,生活更容易些,男生和女生的责任不一样,女生一个包裹就能在大城市待下去了,就算自己工作不尽如人意,找到好的婆家生活就能改善,男生则要承受更多,不是一个包裹就能坚持下去的,大部分人还是习惯男性作为家庭的主体,因此他只能降低自己的标准,到二线城市发展,以求得家庭富足。袁西西突然悟到:这就是为什么国家统计光棍数量逐年增高,而大城市的大龄精英剩女却越来越多的原因的啊。莫严在不离开的前提下,最终还是相信了社会对毕业生的忠告:先就业后择业,到一家外贸公司跑业务。这么想了,莫严豁然开朗,他不再写诗,只是废寝忘食地工作,上夜校补习英语,一边积蓄力量等待机会,究竟机会会以什么方式出现,他自己也不清楚。偶尔某个晴朗的初夏夜晚,莫严就拿一瓶4块钱的啤酒,坐到出租屋的窗台前看满天繁星,这时才有机会细想自己的现状,悲伤地发现那个他努力争取的未来,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主动远去,抽象又遥远。
桑妮和胡大姜的关系仿佛陷入一个怪圈,焦灼地等待相见,见面后又吵闹,临别又依依不舍,距离产生了很多不能立即当面解决的问题,周末成了集中发泄的账单日。难得的相聚,两个人到餐厅吃饭,吃着吃着也能为些事情吵起来。胡大姜不说话,桑妮就更急躁,用更极端的语言,胡大姜憋不住了,他一摔刀叉,拎包走了,叉子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餐厅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桑妮。桑妮想哭,她不知道怎么平时善良乖巧的自己为什么一吵架就文如泉涌,咄咄逼人了。她噙着泪水,埋头吃饭,心想:他真的走了吗?都不跟她沟通一下,哪怕吵两句也好。她的头脑嗡嗡作响,他真的已经走了吗?她没喝酒,心里却把这句话翻译成英语用过去时,用过去完成时不断不断地说。等她吃完整块牛排,她不用疑问句了,用了肯定句。但几个小时后,胡大姜又发来信息,问:小妮子,你在哪里啊,快回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桑妮游荡半天,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气的了,回家后胡大姜大献殷勤,桑妮起初很冷漠地说:别跟我说话,我还生气着呢。过一会儿就追着问:咦,我为什么生气的咧?胡大姜哥哥告诉我嘛。胡大姜笑起来:不知道啊,本来就是不足以记住的。偶尔桑妮会绝望地想,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在胡大姜回来工作后得以改观。但是胡大姜要几年才能回来工作呢?
袁西西从厦门回来后,跟Eric联系甚密,桑妮跟她诉苦,她也只是敷衍几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笑意盈盈。某个午后,Eric来N城看袁西西了。正是梅雨季节,雨淅淅沥沥,很不干脆地绵延多天。Eric撑一把蓝色的伞等在车站外,看到袁西西从出租车下来,就飞奔过来,袁西西也迎上去拥抱。袁西西说:你应该在拥抱我的时候把伞丢掉。Eric不屑地笑:你以为演电影啊,生活中谁这么矫情。袁西西不知怎的,想起莫严,跟莫严一起的片段就像演电影。袁西西也笑了,也许跟莫严待久了,自己也矫情起来。袁西西带Eric逛N城,Eric背着袁西西的包,和袁西西在景区赛跑,夏日的阳光透过小道两旁的梧桐撒在地上身上,点点斑驳。吃饭时,袁西西很仔细地剥好龙虾,塞到Eric嘴里,Eric就夹一口菜喂袁西西。送Eric回宾馆,他俩全身是汗,各自冲完澡趴床上看电视休息,Eric凑过来,和袁西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鼻息都冲到了袁西西脸上,两个人中间的空气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Eric凝望着袁西西,抬手摩挲她的长发,顺着长发抚过她的背往下潜游。袁西西脑中的念头是这男人有个性感的下巴,Eric越往下,她的呼吸越粗重,终于还是翻身坐起来,大声的呼气。Eric也略迟疑地坐起来,走到桌边,点燃一支烟,说:看你紧张的,做我的girlfriend吧。袁西西忍俊不禁,说:考虑一下。Eric回道:行啊,明天走之前回答我就行,如果不愿意,我也不想浪费彼此时间。此话一出,猛然把袁西西打出对他的幻想,原来世界如此表象,恋爱也可以这么功利。
唐哲发信息给凌幻,说:最近过得好吗?凌幻问:你谁啊?他回:路过的。凌幻说:我妈妈告诉我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很快就收到唐哲的信息:我妈妈告诉我一定要娶一个叫凌幻的姑娘。凌幻把信息看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回。她不确定这段关系是否要继续下去,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爱唐哲,就如唐哲也不确定是否爱自己一样,这场恋爱,像一篇流水账,没有激动也没有难过,家长们觉得谈得时间足够了,就顺其自然地定了婚约,但真的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吗?凌幻有些混乱,于是喊出陷入焦虑的桑妮和失落的袁西西,三人从超市拎出一箱啤酒,坐到操场的角落喝起来。路上有学生会的学生派发荧光棒,欢迎参加晚上的毕业晚会,她们一人拿了两支,桑妮从凌幻手里抢走紫色的。
啊,你个没出息的,你不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啊。桑妮忙咽下一口酒,喊起来。
那如果他送你一个带空中花园的顶楼咖啡厅呢?凌幻问。这个远离市区的大学城,各项娱乐设施都不完备,大学生们物质精神都严重匮乏。唐哲是个很有投资眼光的人,他大三就租赁了几套商品房,简单装修间隔,作为日租房出租,生意意料中的火爆,到毕业前已经小有积蓄。但考虑到这几栋房屋几乎日夜笙歌,有伤风化,必不长久,在接到几次投诉后,他毅然中断了所有生意,把钱投入到店铺经营上,让这块精神资源匮乏的区域有了最像样最有情调的咖啡厅。
Ohmygod,嫁吧。袁西西垂涎三尺。
桑妮已经有些醉了,大笑起来:飚英语不应该是我的强项吗?你跟Eric混多了。我现在的生活太混乱了,但我竟然找不到症结,只能不停地吵、吵、炒鸡蛋。
凌幻说:我们连吵架都没有,我不确定是否爱他,但也没有理由不爱,也许就这么生活下去没什么不好。
已是傍晚,夕阳挣扎着撑在地平线上憋得红彤彤,袁西西自顾自地说:多希望每个天黑之前,请那个有性感下巴的男人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宝贝儿,我们回家。是我要求太过完美,还是现实本就很残酷?
桑妮扬起声音:任命吧,你们文化小青年的大多数都是在拼死觅活地寻找另一半的过程中送走青春的。我属于小部分在与另一半拼死觅活地斗争中送走青春的。
凌幻说:精辟。举起酒瓶跟二人干了一口。
他们相互依偎着,操场上的情侣来了又走,夜渐深,她们酒也快消耗殆尽,大家都醉蒙蒙,袁西西和凌幻拿起荧光棒胡乱挥舞,桑妮头晕得厉害,歪倒在一边把荧光棒圈成各种形状。突然一支荧光棒不受压力,竟然破了,夜光的液体喷射进桑妮的眼睛,桑妮一声尖叫,痛苦地捂着眼睛,迟疑片刻,她立刻跑向最近的水源。其他两人都不知何事,紧张地跟过去。桑妮一边用水冲洗眼睛,一边哭道:快打电话给胡大姜哥哥。袁西西慌忙掏出桑妮的手机拨过去,桑妮一边冲水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明给胡大姜听。胡大姜在那边也着急,却不能赶过来,桑妮哭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玩个荧光棒也能出事故,要是瞎了怎么办?胡大姜说:不会瞎的,不要停止冲水。桑妮说:你怎么知道不会瞎,说不定就瞎了。胡大姜说:瞎了我也要。桑妮说:我不要瞎。袁西西用面纸帮桑妮把脸和衣服领口的水渍擦干净,与凌幻一起扶她去校医务室。医务室的值班小年轻从没遇到过这么奇异的事故,他拿灯照了照桑妮的眼睛,说他也不能确定,遂安排救护车送她们去市区医院。路上,袁西西转告胡大姜发的信息,说他已经打电话让吕安彦陪她做检查,如果严重明天一早他飞回来。
吕安彦在医院门口焦急地跑上来,说:你自残方式还够特别的。桑妮这时觉得眼睛不疼了,说:咦,我眼睛好了。大概是刚刚我哭的厉害,把毒排完了。凌幻说:这你也好意思说。吕安彦坚持要桑妮去确认下,检查结果确实没问题了,医生只开了一支眼药水,嘱咐滴几次消炎。大家虚惊一场,回到学校已近半夜,加上酒精作用,倒头便睡。
第二天上午毕业典礼,全校的毕业生都穿着学士服聚集在体育馆,黑压压的一片,等待校长颁发毕业证。桑妮和袁西西一觉睡到中午,宿舍楼异常安静除了袁西西的闹钟在契而不舍地吱吱作响,凌幻匆忙穿上学士服奔到现场,典礼已经结束了,莫严压根没想参加,因为他忙得无暇顾及。缺席了他们的毕业典礼照常进行了,毕业典礼或者无论什么,都不会为他们而停留。班长忙着收回学士服,到袁西西宿舍时,她正在刷牙,学士服从她椅背上拿走的那一刻,她喉咙里发出空洞的声响,她再也不是一名大学生了,而是一名要有责任感要勇敢独立的工作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