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斯: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却是一个误解。首先我想说单一世界货币不仅能产生经济利益,还能产生文化收益。我上面所说的收益都是可以量化的,而以下这些不可被量化。首先,从政治哲学层面上说,一个单一的世界货币将保护人们的财产权,使之不会因货币的浮动而丧失。这是人权的一种。其次,这将加深不同国家相互之间的理解。在中国,人们如果说“一加仑汽油需要多少美元”,这听起来让人费解;如果中美两国都用同一种货币,说“一升汽油需要多少世界货币单位”,那么我就可以说“现在中国的汽油价格比美国贵”——这样,相互理解无疑会加深。再次,这将使得人们的跨国旅行更为方便。比如,统一时区、统一计量单位使得跨国旅行更为方便。现在,不仅换汇会损失钱,银行卡还会为使用本币的消费克扣一笔,这两个叠加在一起,极大地抑制了国外消费。如果以后跨国旅行不用换钱了,也没有银行卡的克扣问题,当然会鼓励人们出国旅行,而这将更加促进各国人民之间的相互理解。
记者:单一世界货币对中国有什么意义?
博纳斯:中国的巨额外汇储备是一个浪费——当然,在现在的货币制度下,这是保护中国金融体系的必要行为。在未来的世界货币体系下,外汇储备将降为零,这将释放巨大的流动性。
中国现在更加强大,也更加负责。如果中国推进和领导单一世界货币的进程,将得到很大的声誉,也将在未来的货币体系中占得先机。
记者:蒙代尔也呼吁单一世界货币,现在也主张“亚元”。您与蒙代尔有何不同?
博纳斯:他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呼吁建立欧元区,是个先见者;而我是在欧元成功之后开始呼吁世界货币,可以说我是根据事实建立我的想法。关于“亚元”,我想这是有益的,不过最终还是要向世界货币过渡。
单一世界货币的挑战
记者:对本国货币的崇拜是文化心理方面向单一世界货币过渡的一大障碍。
博纳斯:这种崇拜实际上非常肤浅。老百姓到底想要什么?他们最想要他们口袋里的货币稳定。在人们的期待下,货币联盟往往会早于人们预期出现。我的朋友、《金融时报》首席评论员马丁·沃尔夫认为,世界货币是个好主意,但不会早于2025年。而我认为,现实会比他预想的更快。
记者:一般认为,欧元区的成功在于欧洲经济比较发达,而且欧元区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国家财政状况、货币制度,乃至政治制度、社会习俗这些文化心理都是相似的。那么,如何将这一特殊的货币联盟推广到整个世界?考虑到有那么多发展水平不一的发展中国家,通货膨胀率千差万别。
博纳斯:这是另一个误解。事实上,对于你所说的这些国家,由于本币的高度不稳定和通货膨胀风险,维持货币稳定成了当地居民在经济上的最大意愿之一。为此,他们青睐本国的外资金融机构,甚至不惜付出巨额成本将钱转移到国外,以避免本币浮动带来的风险和通货膨胀威胁。其次,这些国家的货币购买力普遍低下。你如果拿着人民币去东南亚国家,比如越南,或者多数非洲国家,你会发现人民币能购买到比在中国更多的商品。
现在已经有一些国家开始用其他国家的货币,比如萨尔瓦多已经在用美元。这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记者:更极端的一些情况,就是一些国家还处在恶性通货膨胀或者战乱中。如何想象它们能够成功地过渡到世界单一货币?
博纳斯:这根本不是障碍,恰恰是单一货币的好处。试想,在索马里或者津巴布韦,有一天有人向当地老百姓宣布:你们改用欧元或者人民币了。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在现行货币体系下,有无数个这样的小国,由于各种原因,无法保障本国居民的财产权——在一些国家,由于恶性通货膨胀,居民拿到工资就得花掉或换成美元、欧元。如果建立统一世界货币,我想最高兴的绝不是发达国家的人民,更不是美国政府,而是在金融动荡国家生活的普通居民。
所以,重要的是老百姓能够享受到稳定的货币价值,而不管政府和经济学家怎么说。
记者:您提到政府,其实政治也是阻碍货币联盟的障碍。
博纳斯:我同意,虽然老百姓不管政治权力,他们只管口袋里的钱是否远离风险。不过,政治家和政府确实会反对。美国政府现在一定是反对的。不过,奥巴马当选之后,情况会与现在有很大不同。
还是想想欧洲成功的例子。在欧洲,法德曾经都在乎本国历史悠久的货币,而且两国在某种程度上是竞争对手。不过它们克服了困难,联手推动了欧元。现在,绝大多数法国人和德国人欢迎欧元。欧洲领导人由于见证了欧元的成功,开始在国际场合呼吁改革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
当然,当时的意大利人很反对欧元,因为他们往往通过操纵里拉贬值来获利。现在美国可能也会和当年的意大利一样。不过,他们会很现实,会被世界货币的好处吸引。
记者:美国的态度很重要。美国会因世界货币得利吗?
博纳斯:布什总统比较倾向单边行动。也许他会理解单一世界货币,但是对此在行动上比较冷漠。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奥巴马总统。很多民主党的智囊团拥护单一世界货币。耶鲁大学教授、克林顿时代的经济政策顾问杰弗里·加腾就是全球监管者和单一世界货币的拥护者。这些人会影响美国今后的政策。
显然,这次金融危机已经证明,美元的“意大利式透支”已经伤害到持有美元的投资者和普通居民,这种模式需要改变。因此,美国拥护世界货币联盟也有利自身。我认为,奥巴马也许会在任8年,这8年将是美国从单边行动向拥护世界货币过渡的重要时期。
建立区域性货币联盟
记者:您对未来全球监管者的角色有何定位?它与世界单一货币的先后顺序是什么?
博纳斯:全球监管者或者说“全球中央银行”必须在世界货币之前出现。人们现在还在争论单一世界货币,这个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建立一个全球监管者负责清算、管理各国的通货膨胀——即使没有单一世界货币,这也是需要的。现在,欧元区、美国、日本和中国的货币当局已经在联合行动,比如联合降息。这是良好的第一步。在这一基础上,各国央行加强协调,慢慢可以建立统一的货币当局。事实上,这四个国家或货币联盟如果联合在一起,就已经是全球货币总量的90%以上,这就已经是全球性货币了。
记者:现在世界上的主要货币,如欧元、日元,怎样向“单一世界货币”过渡?另外,世界上有100多种其他货币,他们的过渡似乎更加麻烦。因此,即使不争论世界货币的必要性,单单过渡就是个很大的麻烦。
博纳斯:这确实是一个挑战。这需要全世界的货币当局坐下来探讨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有几条路径可供选择。第一,直接过渡,不过可以有一定的缓冲,就像欧元区做的那样,设定一个“过渡时间表”,在一段时间内可以同时使用“世界货币”、本国货币或本区域货币。过渡期结束后,再统一使用世界货币。这段过渡时期可以很长,也许比欧元区的过渡时间要长得多。第二,先组建区域性货币联盟——我的想法非常现实,并不一定要一步到位。比如,现在东亚已经提出了“亚元”的概念,也许这会是下一个突破点。第三,对于一些小国来说,绑定其他货币也是个可行的选择。就像萨尔瓦多“美元化”、摩洛哥“欧元化”一样,东南亚国家将来可以“人民币化”,以人民币作为国家通行货币。通过这种方式,小国可以比较顺畅地向“世界货币”过渡。
记者:蒙代尔先生似乎主张后两种选择;您是不是更倾向第一种,即直接过渡?
博纳斯:是这样,这是我与蒙代尔的不同之处。我认为可以模仿欧洲模式。当时欧洲国家也很在乎自己富有历史的货币,特别是德国非常重视马克。不过,他们成功克服了对本国货币历史的崇拜。
记者:不过,在东亚,“亚元”的概念更为盛行,也许更为现实一些。
博纳斯:我尊重区域性货币联盟的概念和实践。欧元区为人熟知,而西非货币联盟的实践则不为人们所知。不过,这些都是实用的步骤。
记者:从现实的角度,中国目前维持相对固定的汇率还是让汇率浮动,哪个更好一些?
博纳斯:对我来说,固定或浮动都不重要。我们不需要单纯从固定变为浮动,这个没有意义。我也不认为中国政府在操纵汇率。最重要的是,我们最终会使用同一种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