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实现其应有的价值将导致全球财富分配体系的重构。全球将普遍按资源种类实现行业的“欧佩克”运行模式,以期实现利益最大化,俄罗斯近期挑起建立“天然气欧佩克”即是这个方向。
同时,各种制成品也将全面实现行业化、国家化的运行方式,走垄断、限产、共同提价的模式。这些产品将极大程度地受资源类产品价格波动的影响。这些产品的价格波动与这些产品所含资源的分量相关。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国际贸易量将大幅减少。
生活方式的变革:回归适度消费
记者:您还提到生活方式的变革,它的主要表现是什么?美国当前的过度消费模式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刘建生:人类的生活理念、生活方式都需要变革,或许这是痛苦、无情的,但必须承认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至少是几代人之内,世界其他国家都无法享受目前美国这种天堂般的生活——以人均享有1000多公斤粮食、8吨石油当量的能源为基础的生活方式。甚至全体人类达到发达国家平均4吨石油当量的能源消费都是困难的。世界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奢侈的生活所需要的资源。中国、印度这种人口大国更是如此,这远远超过国家的承载能力。
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的变革将是21世纪人类社会的最基本的变革方向——回归适度消费的生活方式。人类必须对自己的消费实行约束——从理念和制度的高度实行约束,结束以无度的消费来引导经济发展的凯恩斯模式。
实际上只要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实现约束,人类社会就可以拥有非常理想的生活水准和生活内容。这种约束的核心是两点。一是无度的汽车文明的限制——这将最有效地实现能源的节约。从能源高效使用的观点看,汽车是效率最低的能源利用方式,也是能源耗费最多的地方。二是实行有效的土地节约,就是对住房消费充分满足的条件下的有效限制。如果再有全面的高效、节约、循环的社会发展机制的推行,以及较为理想的财富分配方式、社会保障制度的运行,就可以实现一个几乎人人都满意的社会。建立这样一个社会,中国需要人均消费2~3吨石油当量的能源,这是中国基本可以解决的。
建立这样一个适度消费的社会不单要有思想革命,也需要制度变革,约束自己是最困难的事。
生产方式的变革:改变速度模式
记者:生产方式领域的变革呢?
刘建生:21世纪生产方式变革的核心,一是改变以发展速度为首要目标的发展模式。过分追求发展速度,而不计发展效果与资源的浪费是普遍存在的问题,这种凯恩斯式的发展模式必须调整。需要实现资源最小使用的发展理念与制度,高速发展必须受资源最大化利用的约束。
二是增长极限下的生产内容与生产模式。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脱离自己的资源约束去谈经济增长,必须在资源和能源约束条件下安排发展的全面规划、生产内容与生产模式。不是想增长多少就增长多少,想增长多久就增长多久,而是受到能源供应的根本约束。
中国目前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例子,按中国能源供应的约束,中国很难实现再超过一倍GDP的增长。按中国能源专家的论证,中国煤炭的最大年供应能力约为30亿吨,目前已经非常接近这个指标,即使未来能革命性地突破这个指标,也很难突破50亿~60亿吨这种天量的能源消耗水准——仅此一项能源消费就超过目前全球能源消费水平最高的美国。再突破这个限度既是非常困难的,也是不应该的,因为中国的根与本——煤炭将很快消耗殆尽。中国过去6年的煤炭消费增长超过经济增长的10%~30%,这个增长关系是全球能耗水平的约一倍左右。这是煤炭能源的基本特点——比油气能源使用低效所致。
能源利用体制的变革:国有化和民主化结合
记者:能源在您的分析框架中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在当前和未来高油价的背景下,能源利用体制会有怎样的方向?
刘建生:能源是人类社会的根与本,能源体制的变革是未来全球变革的重要内容,变革的核心一是国有化,二是民主化。
首先,能源的国有化是未来的基本趋势,特别是大国必走之路。高能源价格产生能源财富,一个国家整体利润的一半乃至大部分都会集中于能源领域,这表明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问题必须围绕能源展开,其核心是能源财富的管理与分配机制,比如目前俄罗斯政府与能源业的紧密关系。
此外,一个国家发展的效率将集中体现在能源上,而对未来以煤炭为主的大部分国家来说,能源效率的重点将体现在能源的开采上。比如中国的煤炭能开采60%,但却仅实现了开采30%,相当于潜在的国民经济产值仅实现了一半多一点,国家整体经济效益与国家战略利益都受到重大伤害。因此,这种国家命脉的能源事业必然走国有化道路,实现一种最严格的资源高效的管理体制。
但是,国有化道路应该有多种实现形式,国有化也必须充分调动企业与个人的积极性。其次,能源管理体制上的高度民主化也是未来变革的重要方向。这种高度垄断而又事关全体国民根本利益的大事需要也应该实现高度的民主机制的监控与管理,这种机制将是21世纪最重要的国家、经济、企业治理与发展机制。
制度体系的变革:资源利用和财富分配的制度
记者:制度体系的变革方向呢?
刘建生:未来制度体系的变革将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资源获得与利用方式的制度体系变革。必须在有限的资源与合理的适度消费之间实现最佳平衡,这需要有效的制度体系予以确保,现有的制度体系需要大幅变革。
二是在使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实现最合理的财富分配,其核心是如何充分保证人人都有基本的快乐安康的生活水准,有效保证基本的吃、住、医等需求,并充分调动社会主动创造财富的积极性。
三是如何建设一种制度体系,实现集中型管理体制与充分体现人民利益和意志的民主机制的结合。21世纪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基本原则就是资源利用的最大效率原则,来代替增长速度最快、最大的原则,并成为社会发展的第一原则。与此相应的将是国家相当多领域的大企业,特别是高度垄断的大企业为主体的直接管理体系,这种体系必须要有更加高效、广泛的民主机制与之协调、监控,而这需要制度体系的根本性变革——高度的集中、垄断与高度的民主、参与结合的新型体制。
国际关系的变革:回归资源基本面
记者:国际关系方面呢?
刘建生:首先从三个方面展望国际经济关系变革。一是国际贸易量将大幅减少,资源以及富含资源的产品的贸易量大为减少是主因,其他产品的贸易量也将有相当程度的减少。主要原因是高油价导致的运输成本与生产过程中耗费的能源成本大幅上升,将使现有相当多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丧失比较优势,全球发展中国家50%甚至远远超过50%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将相当程度地退出出口市场。另外随着资源供应紧张的局面逐渐发展,各国将更加强调资源利用的最大化,产业链条将尽可能地扩展,没有太大差异的同类产品将尽可能地在本国生产,以减少进口。
二是全球能源出口供应量将大幅减少,石油尤为突出。在未来的5~10年,目前主要石油供应国家俄罗斯将会逐步退出全球石油出口市场,全球石油供应将主要由几个欧佩克国家承担。石油供应将会表现出一个特殊的分配格局——高价、配额、利益互换相互交织的复杂局面。
三是新型的以物易物的贸易形式将成为国际贸易的重要内容和形式,这可以减少可能的国际货币体系不稳定造成的损失。资源与富含资源的产品将成为国际贸易的主要内容,从结算到贸易形式都将构成新型的以物易物的国际贸易格局,这种贸易格局将在许多国家之间形成一种资源互补。
其次,从两个方面展望国际政治变革。一是全球将日益回归基本面的变革和发展趋势。基本面即是自己能通过各种资源获得多少能量,并将资源变成最终可以使用的各种产品,形成可以最终使用的(产品)能量(价值能量)。未来10~20年全球各国都将逐渐走到自己基本面所确定的发展格局之中。发达国家将以衰退的方式回归基本面,发展中国家将以发展的方式到达自己的基本面。没有新能源的根本性突破,这种局面很难根本扭转。全球政治将相当程度地回归新型的地缘政治,其中欧洲发达国家和日本的衰退将特别突出,在资源短缺与技术优势逐渐丧失的双重压力下,它们将回归中等实力的国家地位,能否有重大的复兴取决于它们是否在新能源方面取得突破。
二是全球紧密合作共同解决全球大事。在资源日益紧张、衰退日益加剧的大背景下,找到一个和平的发展之道是当务之急。各国需要构建一个新的国际秩序来实现各国利益的协调。世界能否真正解决能源短缺的威胁、温室效应等问题,也需要全球的高度合作,目前各国核聚变的巴黎合作模式充分体现了这种发展方向。
货币体系的变革:建立全新、公正的国际货币体系
记者:近期有很多国际货币体系变革的讨论。您的意见是什么?
刘建生:全球需要一个全新的、公正的、客观的、一致认同的国际货币体系。
当前的美国金融危机道破了一个久已存在的重大国际问题:当今世界缺乏一个全球都认同的国际货币与定价办法。以一个国家——美国的货币作为国际通用货币,存在明显的当事国滥用与操纵的问题,更严重的是美国已经不具备过去顶起世界半边天的大国实力,美国的国际经济实力目前严重衰退,并且在短时间内将无法有效恢复。要美元再承担这种国际货币的重任是一种重负,同时也难以取信于世界各国。
建立一个大家都认同的国际货币体系是目前全球急需变革与重构的大事。建立一个具有公信力的国际货币体系最困难之处在于定标,核心问题是缺乏一个客观、公正并且具有绝对意义的度量办法或者体系。采用实际经济活动中表现出的等能量、等价值的价值规律进行定标是合理的选择。
过去中世纪民间百姓以粮食定标的货币定价方式是可以借鉴的。不管发行的货币如何变,总以粮食为标准,3斤米1斤肉,3斤米1斤盐,3斤米1斤油,2斤米1天的工钱,1斤米1尺布,1斤米1斤面……这种度量体系是有道理的,它的实质是用中世纪的最核心的资源——粮食,以植物能源的能量特性来作为客观尺度实现定标,从而确定各种货币(不同的铜钱、银元)的价值以及相互关系。
目前看来,未来极有可能采取上述类似的方法,以目前全球最基本的能源——石油的能量特性为基准,对所有的资源定标,再通过资源对产品定标,进而对一国的货币定标,从而实现一种绝对性定标体系。目前看来,这套办法更公正、客观、具有可测性,并且更能反映未来全球物价跟随油价波动的特点。
新型汇率体系将以石油作为定标基准,形成一个基本算是绝对意义的国际统一货币体系。以这个思路展望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目前以美元为核心的货币体系将让位于美元、人民币、海湾国家统一货币、俄罗斯卢布、澳大利亚澳元、巴西货币雷亚尔等构成的新型全球货币体系,这六个国家或地区在全球拥有资源优势,它们的货币将构成未来全球可以信任的新型货币体系的基本结构。在这个体系中,美元在未来的10~20年还是占有第一的重要地位,人民币、海湾国家统一货币、俄罗斯卢布将起到重要作用。而由于没有资源自给能力,没有稳定的发展基础,欧洲和日本将在未来10年内急剧衰退,欧元和日元的地位也将因此急剧下滑,不具有长期、稳定的基础,欧元和日元能否最终保持相当程度的国际影响力,取决于新能源是否可以在未来取得根本性的突破。
上述9个方向基本代表了21世纪未来全球变革的基本方向,它充分体现了目前以石化能源为基础形成的文明体系——石化能源时代,向没有石化能源的文明体系——后石化能源时代的大时代变革的过渡,以及一个新文明体系的基本架构与格局的形成。最终形成的社会将是一个后石化能源时代的人本主义社会,这种社会将是一个高度以人为本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