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用过早膳。疯子、庸医等人便踏上了路程。第一站是高岭驿。
寅时末,关宁之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个季节,白日酷暑难耐,常走道的行人,通常选择早晚赶路。
一行人与昨日一样,排成一列单队。一名军士打头,之后依次是启亮、守成、庸医、老葛、秀才、疯子。王小旗骑着枣红马在队列一侧,另两名军士在疯子一旁。
疯子一行人惹人注目。不少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小弟,瞧,那几个人多像一串糖葫芦啊!”一位小姑娘道。
秀才听了,“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疯子笑嘻嘻道:“小妹妹,秀才比疯子更甜,要吃吃他。”
“臭鱼嘴。”秀才气哼哼道。
“娘的,干八带。”疯子毫不示弱。
从中前所至高岭驿,不到一个时辰。进了驿城,王小旗领着众人来到急递铺。在这里,按照规矩。启亮、守成、庸医、老葛、秀才、疯子等人会被转递给前屯卫的押丁。他们都是流犯。
在明朝,犯人分为重犯、轻犯。刑罚由轻及重,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种。众人判的是流刑,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流刑是把罪犯押解到边远地区服劳役或戌守。具体分为流放与充军两种刑罚。其中流放是正刑,充军属闰刑。这年月,由于流放惩罚性不足,流刑判的几乎都是充军。
众人作为重犯,必须穿囚衣,轻犯是没这种福利的。囚衣也称赫衣,赫色是类似于血迹干了的颜色。就是昨日众人身上所穿的赤褐色衣。依照规定,他们身上的衣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管单衣还是棉衣,都要用红布缝制。按照规定,他们中有妻子的,也要一同发遣。
众人中,启亮、守成带有妻子,只是到了山海关后,眷属要分开发送。众人在押解过程中,起初,每人都由家乡所在州县的差役押解,一路上吃喝由所经的州县包办,而且,州县还会派军士护送出所辖地域。直至山海关,押解的差役打道回府。之后,众人被聚集在一起。昨日,是他们被押送的头一日。
按照行程,疯子等人将由山海关解送到宁远城。行程为:由山海关起,经广宁中前所、高岭驿、前屯卫、沙河驿、广宁中后所、东关驿、宁远中右所、曹庄驿、抵达宁远。
众人刚刚相识。除了疯子和秀才,他们在天津就不期而遇。
两柱香后。急递铺的厅房内。张大使粗声道:“说说吧。”
张大使是急递铺主官,本是名百户官,也是流犯接递官。他要查验犯人的相关文书,批文。按照规定,每名犯人的生辰、居住地、长相等情况都要写在批文中,并加盖印信。沿途所经过的州县,要由接递官员查勘。无误后,要在批文上加写“完全”二字,并盖印。
“在下丁文韬,字启亮,直隶应天府上元县人,生于万历二十八年。”
张大使一边听,一边随意翻了翻文书。发现丁文韬中过进士,做过县令,因贪墨受私被判了终身充军。充军有两种,一种是终身充军,一种是永远充军。终身充军强制罪犯在边疆一直充军,直至死亡。永远充军强制罪犯及其后代一直充军,直至断种绝代。
“倒霉的人啊!”张大使感叹一句,叫道:“下一个。”
不一会儿,守成步入厅房,张大使看了看,道:“讲讲。”
守成沉稳道:“在下杨忠,子守成。生于万历三十三年,山西大同府人”
张大使从文书上看到,杨忠中过举人,作过监生。判的是终身充军。
“哈哈哈,好。这些文人就该到军营中磨打一下。”
“下一个。”
闻声,庞庸小心翼翼地步入厅房。
“讲。”
张大使猛的一声吼,哎呦我的娘哎,庞庸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要说,这张大使真坏,这明显是在耍人玩。凭他的经验,庸医这种人好玩。
“小的不是庸医,小的叫庞庸,小的一生的梦想是做一名下医。”
“啪!大胆。”
“小的不敢。”
“啪!”张大使又一拍惊堂木,道:“你个庸医,不知进取,为何只作下医?”
“医有三医,为上医、中医、下医。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故小的甘为下医。”
张大使从文书见,庸医开方不谨,置人于非命。判流放。
这年月,判流放的可不多。张大使无心再耍人,没好气道:“下去。”接着道:“下一个。”
老葛步伐沉稳,迈入厅房。
张大使头也没抬,道:“说说。”他已看了老葛资料,对这种老油子,他没什么兴趣。
“鹅叫葛为民,江湖人称老把子。鹅家在陕西榆林。”
从文书看,老葛是名大盗。判的是终身充军。
张大使仔细打量了番葛为民,见与所记无误,道:“下一个。”
秀才闻声,轻轻地走入厅房。
张大使一见,眼睛蓦地一亮。他有了发现,他觉得这秀才大有问题。于是急忙翻看文书,仔细查看批文。秀才矗立在厅房里,渐渐地,脸上冒出了虚汗。
“不对啊!”
张大使禁不住念出声来。从见秀才第一眼起,他就感觉这是个孩子,至多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可文书中却写着十五岁,他想找出破绽,可一番比对后,并无纰漏。
张大使有些不甘心,一边继续查看,一边道:“讲讲。”
“小的叫……是四川CD府华阳县人。”
张大使又察看了一番,没好气道:“下一个。”
片刻后,疯子大步流星,雄赳赳、气昂昂跨入厅房。
这是一个疯子,文书中显示这是一个间歇性疯子。对他人不幸的是,他发疯了;对他自己幸运的是,他是在间歇性发作时,杀的他人。
“这些文人就爱扯淡,鼓捣出什么间歇性疯子。”张大使愤愤地骂了两句。道:“说话。”
“嗯。”“嗯。”疯子重重哼了两声。高声道:“本公子莫峰,生于万历四十二年,山东登州府蓬莱县人。”
“哎呀!”有脾气,口气还不小。张大使刚想发作,终于想起了下面的是一个疯子。“怎么能与一个疯子计较呢!”张大使虽然不是什么雅人,但也是一个不傻的粗人。
从文书看,疯子判的是流放。
“又是一个流放。”张大使小声嘀咕了两句,不耐道:“下去。”
回到院内。疯子发现,启亮与守成又凑到了一起,这俩是臭味相同。秀才一个人在一株老树下,孤零零的发呆。不远处,老葛与庸医也守在一颗老树下,好像在争论什么。疯子爱热闹,径直走向那边。
“疯哥哥。”看到疯子过来,秀才露出了笑脸。
疯子嘴一咧,从秀才身旁而过。
“哼!”听到秀才不满的声音,疯子嘴咧的更大了。乐着向前走。老葛与庸医的声音渐渐飘入耳中,越发清晰:
“庸医。你到底给不给。”
“你再说也没用。”
“那你就不想问一问,鹅为啥稀罕你这药。”
“你爱说不说。”
庸医的话,让老葛有些愤怒。可有求于人,只能忍着。
“实话给你说吧。鹅有内伤,一直都没有好利索,而且,来时挨了板子,也伤了筋骨。鹅就想着,要尽快医好鹅的伤病。等到了流放地,鹅就可以挺过又一顿板子。”
这年头,流犯通常在起解前与送达后,要挨一通板子,少则数十板,多则上百板。很多人小命就此呜呼哀哉!虽然,有许多免板的法子,但像老葛这样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这顿板子是免不了的。
老葛实话实说,令庸医心头乱颤。
思前想后,庸医愈加坚定道:“葛把子,我也给你说一说不给的理由。”
“好,鹅听听。”
庸医道:“我庞庸的一生梦想是作一名下医,我的师祖是李时珍,我不能给师祖丢人。”
“哈哈。”相邻的一株老树下。疯子乐了。
庸医继续慷慨激昂:“但是,由于小媳妇之事,我的梦想就要破灭,我师祖的声誉就要受损,然,那粒百草丸,能够还我清白,证明我不是庸医,我不是庸医,我叫庞庸,我的一生梦想是作一名下医,我的师祖是李时珍,我不能给师祖丢人……”
庸医越说越激动。
“好。说得好。”
疯子笑哈哈的,见:
老葛咬牙切齿,不断念叨:“好。说得好。”
庸医颤动着身子,不停地喷着吐沫星子:“我不是庸医,我叫庞庸,我的一生梦想是作一名下医,我的师祖是李时珍,我不能给师祖丢人……我不是庸医,我叫庞庸,我的一生梦想……”
“疯子,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