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仁奔至青竹峰山脚下时,天光已现,此时正是竹剑门众弟子晨起练功之际,除去极少弟子守卫山脚之外,其余弟子均聚集到了山顶门派大殿之外。
陆仁一路狂奔而来,纵使多力运转之下令其速度有所提升,依然奔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此刻全身汗如雨下,乱发披散,犹如一头刚出浴的雄狮。
“大胆狂徒,站住!竹剑门岂是你可以……啊!”
喝止声话音未落,惨叫声与骨骼碎裂声便已同时在阴暗的天空中炸响。
陆仁肆无忌惮地直奔山顶而去,一路上血水与汗水飞溅交融,还未到山腰,陆仁已然从一头出浴雄狮化作了浴血杀神。
竹剑门弟子中有些眼尖的,已然认出了这杀神正是上次勇闯山门的那个少年,顿时惊叫连连,哪里还敢抵挡,直屁滚尿流地往山上大殿处奔去传信。
陆仁浑身杀气弥漫,甚至令得在林中休憩的鸟雀慌乱纷飞而散,望山顶飞去,在晨光微熹之间,就仿佛一片低沉的雷雨云飘往山顶,似乎老天欲要在山顶降下一道惩世的雷霆……
武易竹、刘易老等竹剑门门主长老此刻均在大殿之上察看指导众弟子修行,忽地见数名弟子连滚带爬地奔上山来,毫无门派气度可言,武易竹冷哼一声,纵身跃过众弟子头顶,落在一报信弟子身前,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莫非影盟余党攻上山了?!”
“不……不是,是……是上次那个……”
弟子含混地说着,话音未落,一个满是煞气的身影已然一步跃出,落在了山顶,那身影所立之处,坚硬的青石地面石屑纷飞,四周石板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足可见来人实力非凡。
“来者何人!”武易竹全神戒备,一众长老与弟子也纷纷立于其身后,俨然形成阵法之势。
竹剑门能入选永安城十八门派,除了暗地里一些逢迎手段之外,本身的实力也算是不错的,尽管门内无一潜能者或持器者,但其开派祖师在数百年前也是名震东胜大陆的存在,在阵法一道造诣深厚,晚年回归故里开创了竹剑门,并传下一套剑阵,名曰“青竹百影阵”,乃是竹剑门的镇派之宝,惟有在面临强敌,门派有覆灭之危难时方才会使用。
此刻眼见来敌实力极强,武易竹与众长老心知难以抵挡,因此已暗中各站方位,俨然随时便将以这“青竹百影阵”的镇派阵法迎敌。
“还我弟妹来!”陆仁一声大吼,声震屋瓦,顿时大殿之外一片寂静。
“是你!”武易竹闻听这熟悉的话语,心下大惊,忙仔细瞧去,来人虽然满脸满身的血汗,那眉眼却不是陆仁是谁!
“小兄弟,你……你怎会还活着……”刘易老也是惊诧莫名,之前正是他献计让陆仁顶罪,再辅以火烧门派金库方才让纳兰永安相信竹剑门金库为叛徒所盗,因而侥幸免去竹剑门今年的贺礼供奉,按理陆仁绝活不过三日,此刻他见到陆仁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怎能不吃惊。
“少废话!把小璐和小凤给我交出来!”陆仁此刻关心弟妹安危,哪有空跟他们废话,“还有解药也给我交出来,否则我陆仁今天必定要踏平你们竹剑门!”
武易竹扭头望向刘易老:“三师弟,怎么回事,你又把他弟妹抓来了吗?”
刘易老连忙摇头:“哪有的事,门主师兄莫要冤我。那日将这小子的弟妹送下山后,我就再没理会过这些事了。不过这小子怎么数月不见,进步如此之大,我看他如今只怕已练到离器境界了……”
武易竹此刻也没空深究陆仁实力如何迅速提升之事,当下忙不迭向陆仁抱拳拱手道:“小兄弟,你弟妹此刻并不在我门中,老朽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一个硕大的拳头已是直直朝武易竹飞来,武易竹急忙侧身躲开,岂料拳头之上多力忽地铺开化作利齿状,将他前襟一分为二,所幸他反应迅速,胸腹急遽收缩,方才免了开肠破肚之祸。
“不知道?那我就打到你们知道!”陆仁气急反笑,一击未中,当即脚下多力化作气旋状,带着他身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瞬间变向,再度一拳捣向武易竹胸口。
“竹剑门众弟子听令,布青竹百影阵!”武易竹眼见自己绝非陆仁对手,而陆仁此刻又如疯魔一般不听人劝,当机立断向众人下令布阵。
随着武易竹一声令下,一时间剑影纷纷,以竹剑门门主武易竹、二长老章易则、三长老刘易老三人为核心,数百竹剑门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绕在三人周围,各人谨记自己的步法走位,不断移形换影在地面疾走,数百柄长剑齐齐指天,阵法一成,一时整个山顶所有竹剑门人彷若幻化成数百株青竹,竹影幢幢,竹叶潇潇,间或有一道道清风穿林而过,激起一片刀剑相碰之声,令人心绪不宁,不自觉就会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陆仁一向都是单打独斗,何曾见过此等阵法合击之势,眼见众人布阵,先是一愣,随即不假思索抬腿便往里闯,孰料脚未落地,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忽地出现在他脚下,倒像是他自己将脚送过去给人砍一般,当下吃了一惊,却也不及缩回,连忙运多力与腿上,硬挡了一剑,却不料此剑威力超乎想象的大,一剑竟斩破多力防护,入肉三分余势方歇。
陆仁轻呼一声痛,连退数步远离阵法,欲要找出这阵法的破绽来,可看了半天,却只觉愈加头晕眼花,心绪不宁,根本想不出任何破解之法。陆仁心想今日这竹剑门纵然是龙潭虎穴也非得闯上一闯,当即大吼一声,便欲纵身跃入阵中,拼得胳膊大腿不要,殊死一搏。
“小子,你若当真跳到阵里,恐怕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赔的。”杜丽娘的声音忽地响起。
“我还以为你这贱人死在我肚子里了呢。”
陆仁在永安分堂的几个月,除去刚进影盟那天,之后杜丽娘几乎没有与陆仁说过话,陆仁最初几天一度还主动沟通杜丽娘,在未得到回应后,也就不再理她,后来一心修行多力,更是渐渐将她给彻底忘了,此刻杜丽娘忽然发声,陆仁方才想起自己身体里还住着这么个东西。
“老娘命长着呢,你小子死了老娘也死不了。”杜丽娘话锋一转,“老娘吃了陆璐那丫头这么多年的菜,也不忍心她就这么被糟蹋了,你听着,撕一块布把眼睛蒙住,耳朵堵上。”
“干嘛?送死吗!”
“别废话,想救你弟妹就照做。”
陆仁被杜丽娘教了这么多年,又在言伯庸处得了印证,知道这女人能耐大得很,远非此时的自己所能及,当即也不再问,撕下布条将眼睛蒙上,双耳堵住。
“多力护体,前行三步。”
陆仁依言而行。
“迈左脚,往东北方向前行三步。”
“向后退三步。”
“转身低头蹲下。”
“前滚翻三圈。”
“……”
依着杜丽娘的提示,陆仁笨拙的一一照做着,他既看不到外部景象,也听不到刀剑碰撞之声,只觉自己仿佛一个木偶一般,被杜丽娘操控着,在数百个竹剑门门人前演一出滑稽剧,心中已渐渐不耐烦起来。
“左脚横移一步。”
陆仁抬起右脚,脚刚抬起,便只觉腿上一痛,一柄剑已斩在小腿上,所幸他迅速缩回腿,才未受伤,不过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已身处剑阵之中。
“小子你想找死就随便走。”杜丽娘冷冷道。
“贱人算你狠。”陆仁心里骂着,却再不敢随意乱走,继续依着杜丽娘的指示前行。
陆仁不知外界发生何事,可身处青竹百影阵核心所在的三人却是能看到阵中的一举一动,此刻三人早已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他们眼中所见到的,并不是缓步行走狼狈万状的陆仁,而是沉着冷静,步法微妙之极的阵法高手!陆仁每一步行走和每一次低头转身都妙至毫巅的从刀光剑影之中穿行而过,有几次甚至剑尖已刺到了他的眼睑之上,再进一丝即可刺破他头颅取其性命,怎奈众弟子只是严守阵法,错失众多制敌良机。
可这也的确怪不到众弟子身上,只因这阵法一旦有人脚下步伐行差踏错,阵法威力就会受到极大影响,因而当初在训练此阵时,均有严令,所有人只管眼观鼻,鼻观心,走好自己的步法,万不可随意出手,否则必将被门规严惩。因而众弟子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敢有丝毫变化,这便给了陆仁,或者说是杜丽娘破阵之机。
其实这青竹百影阵变化无穷,若是由当初竹剑门创派祖师为核心来布阵,他便可在临敌之时在阵法之中加入诸多变化,那阵法之威当真又要高上一大截,杜丽娘亲自出手倒可破阵,可要指导陆仁破阵,恐怕此生无望。可惜如今的竹剑门人才凋零,连布阵都需武易竹等三人合力方才能成,将阵法运转起来已实属不易,更遑论临敌时再加入变化,这等高深莫测的阵法之中的诸般变化,又岂是他们所能理解得了的。
“这小鬼竟然在破解青竹百影阵!”刘易老惊呼道。
“唉,难道是天意要亡我竹剑门!”武易竹眼睁睁看着陆仁一步步接近阵法核心,叹息道。
阵法核心又可称作阵眼,乃是一个阵法的根本所在,自古以来,破阵有多种方式,其一为以力破法。这乃是最粗鄙的一种破阵方法,为东胜大陆广大阵法宗师及阵法爱好者所不齿,不过有时却也是最简单的一种破阵方法。
其二则是破阵眼。这是如今最主流,也最受人推崇的一种破阵方法。对于将阵法视作一种艺术的阵法宗师们而言,布阵与破阵就好似棋盘对弈,以力破法就仿佛棋力不及便掀棋盘者,而破阵眼,则是步步为营,落子无悔,将阵法奥妙一一破解后,方才一击制敌,两者之间自然是高下立判。
此刻武易竹眼见陆仁即将破阵而入,而他师兄弟三人又根本不是陆仁对手,只道竹剑门今日便要毁在自己手中,一时情不自禁,老泪纵横,忽地举起手中长剑便要自刎谢罪。
章易则与刘易老见门主师兄欲要自杀,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阵法了,当即出手阻止,三人作为阵法核心既已乱了阵脚,这青竹百影阵顿时便失了主心骨,数百弟子犹如一盘散沙般乱作一团,一时刀剑互击之声大作,却再不是惑人心神的阵法奥妙,而是混乱之中众弟子刀剑互斫,间或还有弟子被同门误伤,发出一声声哀嚎。
“阵法破了。”杜丽娘道。
陆仁一把扯下眼上耳中的布条,眼见自己周围一众竹剑门弟子倒作一片,乱作一团,不禁愣了愣神,自言自语道:“这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