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时机已然成熟,准备从实施新东方模式入手,正式开设收费项目——私教高级班。
下午,从一家干活出来,我向大路先走了几步,然后转身,作势先咳嗽了两声,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正准备宣布我的计划,却突然在众人的腿缝里看到一个小孩儿。
在古代时候,那大概也能算一个家庭劳力,可放到现在,那真是一个小孩儿,身高还不到别人腋下,瘦弱。这样一个孩子,应该正是读书的时候,即使在当时,估摸着也不过是在家中帮着搂搂猪草,收拾收拾农具的年龄,跟在队伍之中,实在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我好奇心起,俯下身子问这个小男孩:
“嗨,小孩儿,你不好好在家帮忙,在这儿瞎跑什么呢?”
“我没有瞎跑。我是来学习技艺的。你已经宣布所有人都可以来,来了都可以学,凡学的都免费,所以我就来了。”小男孩铿锵有力地回答我。
“看你这小胳膊,你有力气抬起恭桶吗?大的一点桶,恐怕都能有你重。”我不留情面地指出他的实际情形。
小孩看着我,牙齿咬着下唇,眼神坚毅,顿了顿,回答我:“地里马上要撒菜种了,家里买不起菜种。妈妈想把妹妹卖掉,换了钱好买菜种。我如果挣到了足够的钱,妈妈就不用把妹妹卖了。”
他说的话对我而言实在太匪夷所思,我决定不留情面地戳破他:“你家里既然有地,那也算小康之家,怎么可能连买菜种的钱都没有?”
男孩脸上黯淡了,慢慢才说:“家里的地是最近才从官府分到的。错过春耕,到现在完全没有产出。可是口粮却不等人,每天都在消耗。这季的菜种如果种不下去,再过几旬,仍旧没有收入,都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想把自己也卖了……可是,如果我出来学会掏粪就不一样了!”男孩的眼神亮了起来,“掏粪的话,干一单有一单的收入,我再努力一些,一定能凑齐买菜种的钱的!”
我一听愣住了。
脑搜的结果告诉我,这几年官府确实在陆续向流民分地。女帝新政以后,罚没了不少以前无法无天的官僚,而没收来的这些连片成顷的大量土地,就由当地官府登记在册,按家庭人口和年龄,分配给了前些年流亡到当地,并且已经到官府上备案了的失地农民。
然而,这些不过是些干巴巴的知识,由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作出这样的回答来,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心里百味杂陈,思绪也在不断翻滚。直起身子看了看跟在我后面的这群人,个个衣衫朴素,有几个甚至衣衫褴褛,不管高矮,一律的瘦,是营养不良的模样。
收取培训费,这个思路,真的合适吗?
正当我的思绪在天人交战中胶着时,一个声音飞过来:
“木哥!快!城南那边,有人正打着你的名义闹事呢!把一个主顾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你快去看看!”
众人跟着我一起,赶到城南的一个主顾家中,老远就能闻到浓浓的尿骚味儿和粪便的味道。我也顾不了许多,匆匆忙忙推门而进。屋子内的景象,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是客气:
粪便被洒得满屋都是,地上、桌上、椅子上,甚至床上,这种情形,一看便知,绝对不是正常运送过程中的洒出来,肯定是有人故意撒到各处。
我还在震惊中,旁边已经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哟?木哥?您,亲自过来了。”
我一听声音耳熟,转头一看,居然就是那天在路上将我和罗会拦下,并且还陷害我入狱的张七。直觉告诉我,这里的事儿肯定和他有关。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哈哈哈,木哥问的有趣。不过木哥不明白也不奇怪,算起来,我认识罗师傅,找罗师傅学艺,还比木哥要早吧。木哥如今名满京城,徒弟遍地,看得我这个大师兄都忍不住替咱们罗师傅担心——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专跟师傅抢生意的混帐呢。”张七说。
“姓张的,你别跟我阴阳怪气。我就问一句,人家这好好儿的屋子被弄成这样,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木子李,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客客气气称你一句木哥,你还当真以为你面子比天大了。实话跟你说了,这屋就是我弄的,你能怎么着?既然大家认了同一个师傅,你姓李的能教成,我这先入门的倒教不成了?”张七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竟大声喊起来:
“屋里屋外的,都给我听好了!这掏粪的行当,本来就是秦大爷的地盘,他罗会也得有秦大爷点头才能在这京城里讨口饭吃。你们跟着姓李的,哼,就算是姓木的吧,统统自称罗会的徒子徒孙。今儿我话就说了放这儿了,凡请罗会徒弟的,最后,一定也跟这家人一样。”
张七说完,脚下一踢旁边的恭桶,大摇大摆要走。
我一个侧身将他拦住,大声呵斥:“张七,你听没的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你刚才放的屁,我们都闻到了,确实好臭。”
想来这张七天天混事,只怕少有人这么直接不给他脸,听了我这些话,竟然气死脸上抽抽,挥起拳头就要冲我过来。既然敢骂他,这个拳头,便在我的意料之内,我身子一闪,他就空挥了过去。我还没有再说话,我身后那些这几日一直跟我的工友们已经叫骂成一片,“滚”,“地痞流氓”,“滚蛋吧”。
张七身后也跟了几个帮凶,但是不论是论人数,还是论气势,更不用说论道义,都远远抵不上我们这边。几个混混帮凶互相看了看,赶紧抢过去拉住张七。其实说是拉住,不如说是表演拉住。
张七看到我们这边人多势壮,再加上这群人里,平日里吃过他的亏,被他欺负过的,还不在少数。如果真的争斗起来,乱拳齐上,张七就算是经常练过的,也未必抵挡得住。
此刻,这张七早就想要溜之大吉。但是今日的架势,他一旦溜走,他在京城靠着厚颜无耻打下的那点名声,势必付诸东流,所以已是骑虎难下,只在那里装腔作势地做出往前将我打倒的姿势,实际上脚底下拌蒜,走来走去却分明不敢上前。
他身后几个混混上来拉他,刚好给了他就波下驴的机会。张七就只在他手下人的拉扯里干吼了两嗓:“姓木的,老子今天就先放过你,你等着!你等着!”说完就想夺路出去。
“张七,你刚才不是放话吗?现在我也说一句放这儿,如果你今天把人家家中擦得干干净净,又认认真真赔过不是。那我就饶了你。”
“哼,笑话。我如果不照办呢?”张七冷笑一声,装作满不在乎的反问。
“那你一定会受到天谴的。”我平静地回答他。
“哈哈哈哈,”张七听完,朗声大笑,“我张七活了这么多年,偷过人家钱,偷过小姑娘心,还偷过不少小姑娘身子,如果真有天谴,这老天早就报应我了,还用等您,木大老爷告诉我吗?走!”
张七说完,就带着他的手下大步往外走去。
跟我来的工友们堵在门口,让又不甘心,不让,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不由自主地都向我望来。
我点点头,冲他们说:“没事,让他们走。我既然说过有天谴。天谴就一定不会辜负天地良心,一定会来。张七和他的狗腿,一定会有报应。”
工友们听了我的话,多半面上挂着的自嘲的笑来,让开路子,让张七和他手下走了。
他们的表情我都看在眼里,知道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人信我,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更知道,要真正说服别人,说话,永远没有行动好使。
我向家里被糟蹋了的主人家承诺,这几日里,张七一定会回来向他们赔礼。主人家的一个老婆子只是掩面而哭,并不说话。他们家中的一个汉子被工友们拉住,否则也是想要同我拼命。我也懒得同他说理。只转身又拜别一众工友,往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