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所住之处,据说曾是三国时蜀国皇帝刘禅刘阿斗长子的太子府。既然是太子府,当然占地就不会太窄,皇家的威望,总是要维护的,哪怕诸葛丞相将几乎整个蜀国的收入都用到了北伐上,却仍须顾着先帝刘备的面子,再苦不能苦皇帝,再穷不能穷太子。
占地极阔的建筑,前边用了近四成的地方来做为府尹办公的官邸和杨秀手下各官员的办差衙门,剩下一半多点的地方还是宽敞无比,这可是有皇王气象的地方。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加之诸葛丞相一生都没忘记过先帝刘备三顾茅庐之恩,这太子府建造起来,当然也就不会小气,还隐隐有小皇宫的味道。
难怪在杨秀上任之前,听说是到成都府,京中的官员都吵着起哄一连让他请了两个月的客,要不是陛下杨广一催再催,可能这流水席还得吃上三五几月。
这样的地方除了舒服之外,还有个更大的好处就是清幽雅静,无数房屋重重叠叠地把外界的所有声音都隔了开来。
庭院深深,坐落在成都府最繁华地段,居于闹市中心,这里仍是清风拂面,鸟语花香,一派与世隔绝的幽雅景象。
杨秀站在桃树下纠结于该换什么树,听着后院中传来依稀可闻银铃般清脆的妾婢嘻笑声,微微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看来昨夜的一振雄风,效果还是很明显。
有佛教的寺院帮着调理许多芝麻大的民间纠纷,老百姓碰到什么难题又都去寺中求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佛,再不是象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找官府的麻烦,甚至还在米教的唆使下,时不时的让杨秀脑袋痛上一阵。
这样清静闲散的日子,就是终老于此,也不愧对此生了,杨秀越发觉得自己力挺佛教,彻底和米教断绝往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而且走得相当高明。当然,皇帝陛下更是高瞻远瞩,明见万里。
“府尊,李校尉求见。”一名随侍仆从轻手轻脚走到杨秀身边低声禀报。
杨秀刚舒展开的双眉瞬间又收了拢来,发觉这个表情有损官威,便用食指轻轻揉了揉眉间,装出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掩饰略微的失态。在手下面前,就得随时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失色的从容。
来的这个李校尉,杨秀还真的不想见,所以才无间识地皱了皱眉。
不想见倒不是因为杨秀想摆摆官架子。在下属面前,杨秀总是维持着从容的风度,却从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几乎每个成都府的从属吏员,都私下议论这个成都府一把手,他们的顶头上司,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儒雅之士,在他老人家手下办事总是如沐春风。
如沐春风是要看人的,比如这个李校尉,杨秀就总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否则大家处近了,不春风吧,下属难受,会认为自己失了一贯的风范和气度,春风吧,自己又难受。
难受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个杨校尉的来历。
杨校尉的来历,也是杨秀对他避而远之的唯一原因。要说校尉这个官职,不过是提领五百人的一员武夫,连将都称不上,但这个李校尉却比手握成都府兵军权的都尉还要让杨秀为难。
李校尉姓李,这个是肯定的。名燮,这个字要不是读书人,认识的还真没几个。
名字难认,李燮这个人都不难认,成都府中不认识他的也还真没几个。
李燮本不是军武中人,而是一名道士,成都府郊县灌县城外青城山道观中的一名普通道士。佛教到来之前,道士的确是一个非常令人眼红的职业,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有米教撑腰,青城道观中据说还有截教的外门弟子在主事,哪怕不能成仙,在这凡尘中也是半仙一样的人物。
只可惜在青城道观上千名道士中,这李燮入门不迟,排名却在最后,据说此人拜入道观后,对道家经义和典籍基本上是从不翻看,一门心思就想学修仙之术。
道家修练,先学修道,有成后才入修真,而修真中人,能踏上修仙之路的,一万人中都找不出一个人来。偏生这李燮一口咬定自己血脉中有李氏先祖李聃李伯阳的遗传,天生就是修仙中人。
说起李伯阳,可能没人知道,但成另一称呼,一气化三清太清居火赤天仙登太清境玄气所成日神宝君道德天尊混元上帝,简称太上老君,这个来头就可以吓趴一大片了。
道门三教之首,执掌道门牛耳,人教教主,九重天兜率宫主人,太上老君,这个名头就算是在截教声势无俩的蜀地,也是响当当的一块招牌。
可是这里是蜀地,是截教的地盘,你把太上老君抬出来,硬要连修道阶段都没过的青城观主教他修仙,不是存心捣乱,就是脑袋有问题。
实在没办法了,怎么说人家也是太上老君留在人间的后代,而且还翻出一大本抄得工工整整的族谱出来证明,青城观主只好找到米教教主米掌教。
太上老君的名义可以唬一唬青城观主,青城观主可以傍上截教外门弟子的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镇得住米老头,这一手漂亮的移花接木,就把李燮给推到了米老头手中。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这种事情在米老头看来,要处理好却是相当的轻松。于是老米就十分客气地接待了小李,告诉他蜀中这些人都是不可能有机会见到人教嫡系子弟的,人家都远在东胜神洲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到军中。
李燮一边吃喝一边听着米掌教非常真诚地娓娓道来。
大隋朝最精锐名头最响的李大将军李世民,跟你有可能就是同宗,李将军据说也是李伯阳先生的后人,又与截教小祖宗玄天真人有往来,我米教中送军资去往长城时亲眼见过他们并肩巡视长城防线。
李燮一听到截教嫡传弟子,两眼立刻就亮了起来,比吃得油光水滑的嘴唇还要亮,也不等米教主说完就一下站起身来,让老米马上安排他从军。
截教离去已久,米教在这蜀中还算可以呼风唤雨,可要把手伸到军中,或者拿到京城去,在那些或多或少都有亲属先辈在阐教中修练的高官大将面前,米教这块招牌就不好使了。
最后当然就是春风般的杨秀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仗着几分薄面把杨秀安排到了成都府军中做了个校尉。
这已经是大得不得了的人情了,大隋朝中的文官可是一向跟武夫们不太对盘的,让杨秀拿下脸去办这个事,都是看在米教从他上任后相当配合地替他维持着成都一带的平稳。
这样大的人情,却居然没有得到李燮的感激,反而让李燮觉得这道门的名头还真的好使,就动不动以道家在军中代言人的派头,只要有涉及到道门利益,或者说是米教利益的事,都径直就找到杨秀,不把事情摆平绝不离去。
李燮到也是个妙人,或许拉起太上老君的虎皮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维护起道门和所有跟道门有点联系的宗派来,有时比起米老头的徒子徒孙们还要尽心,慢慢地,蜀地一带凡属道门一脉的子弟,都把李燮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是那种既贴心,又能帮着在官府中说话办事的自家人。
校尉之职本就负有维护地方平安的义务,所以许多民间的纠纷,李燮都可以找个由头插手进来,完全没把他上头的都尉和成都府一号人物杨秀放在眼里,虽然表面上,李燮还是做得很恭敬,面子功夫十足。
峨嵋山罗浮洞赵公明真人门下弟子曹宝有次到青城观中取炼丹材料,听到李燮的事迹后都赞了声,不愧是我道门太上师祖的后裔。
杨秀只想平平安安当官,舒舒服服做人,许多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在偶尔李燮过于出格手伸得太长管到了不该管的时候,才让米教和青城道观帮着压一压。
佛教刚进城都,杨秀第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家伙,于是找了个由头让他去京中出趟公差,等他去京城见识了皇帝陛下对佛教这个国教的重视,再回到成都来,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想发点芽开朵花就不再可能了。
哪晓得这厮脚程这样快,佛教才刚刚在成都打开了一点局面,眼前再过数月就将一切走上正轨,杨秀都差一点要忘了李燮这个人的存在时,这家伙就从京城赶了回来。
见,还是不见,这是个问题。
想了想,杨秀还是吩咐让李燮在前厅候着,他换了官服就去。
迟早也得见的,躲着也不是一个事,也没有大官还避着个小兵的道理,杨秀把思绪理了理,对李燮可能提到的问题都打好了应对的腹稿,才沉着冷静地从容走了出来。
“府尊。”李燮说话到是恭敬,可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友好了。
“这次的事情,府尊可得给我道门一个交待。”李燮随后把米教教主带着所有亲信,用糯米浆混着砂石封了大门,绝食求死的事大声说了出来,也不管旁边有人无人,语气中竟是问罪讨伐的口吻。
“他们自己寻死,与我何干!”杨秀气呼呼地维持不了从容的春风之色,这近百人要真死了,还真不是件小事,但是气势上杨秀却受不了李燮没大没小的质问。
李燮站了起来,象只斗鸡一样瞪着杨秀,“那破庙把我道门弟子都抢光了,米掌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道门先师,才迫不得已求死请罪!你居然说与你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