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差一点认为清木道人是在撒谎。
离开金鳌岛时,玄天没有去换衣服,身上还穿着道门中的正装。拥有独立的道府后,玄天已经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无视道门悠久的门规和基本教义,每天得至少有两个时辰,需要隆重盛装,端坐于大殿之上,接受弟子和仆从们的拜谒和供奉,同时开讲经义,传授道术。
所以玄天现在就象一个非常醒目的靶子一样,挂着满身的道门标志,从七星观往兰若寺方向一路迤逦而来。可是都远远看到了兰若寺门前金碧辉煌的匾额和三个金粉勾描的大字了,却连半个拦阻他的人都没有。
这不象是清木口中势同水火的情况吧。
满山遍里的花木可以向玄天传递感识范围之内的景象,可是花草树木并非拥有神智之物,也没有记忆,不能重现已经发生过的事,玄天对他到来之前的种种,也只能听清木转述。
如果清木没有撒谎,那兰若寺不会看着玄天这么明显的一个目标靠近,而没有半点动静。
除非,他们已经设下了万无一失的包围或是陷阱,能让玄天有来无回。
离兰若寺只有数十步距离时,玄天可以肯定在寺外没有任何埋伏,清木所说的数量不少的佛门弟子,应该全在兰若寺中。
兰若寺外平整干净得一根杂草都没有,全由细细均匀的黄土铺成的一方广场上,突兀地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玄天默数了一下,正好二十四块。
“乱石阵!”玄天有点意外,这是截教石矶道人的独门阵法,怎么会摆在这兰若寺外,难怪都到寺庙门口了,还听不到一丝寺中的动静。
小玉见玄天脚步慢了下来,急进几步想踢开恰好挡住大门的乱石,谁知还没靠近,就象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壁一样,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玄天伸出脚尖,轻轻将最近的一块小石头挪了下位置。
兰若寺中的声音象决堤的洪水,猛然间涌入两人耳中。
不用分辨声音中的各种来源,玄天一步跨进寺内,宽阔的广场中一切景象都一目了然。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身穿截教外门弟子服饰的壮汉,虽无一人丧命,却全无反抗之力全身软软地躺在地上,看不到一点外伤,却又象身受重伤,大张的嘴连喊声都发不出来。
荀壮倒还生龙活虎,却比躺在地上的外门弟子看上去惨多了,一身截教嫡传弟子常服已经千疮百孔,褛褴无比,身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淋淋。
荀壮暴喝着正与七名道士缠斗在一起,一副拼命的架式。
七名道士身穿阐教道袍,列出的也是阐教弟子最喜欢使用的合击战阵,七星乾坤阵,把荀壮围在阵心处,不时用手中兵器在荀壮身上划下不深不浅的伤口,虽不致命,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弱荀壮的攻击力。
荀壮是不要命的毫无章法的凌乱攻击,已经招不成招,阐教七名道士象在耍猴一样,东一下西一下地在荀壮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伤,但看得出来都没有要取荀壮性命的样子,而只是为了羞辱和消耗荀壮的体力。
惠岸站在殿前负手而立,表情一派轻松自如,只是在玄天身形进入寺中时,脸上惊鸿一般掠过一丝慌张和紧张之色,转眼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态。
在惠岸左侧,站着一名僧人,头上戒疤历历在目,颜色深暗,烙上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僧人身上穿的不是普通僧袍,而是一件黄色袈裟,胸前挂着一串檀香木佛珠,腕间还也同样戴着小小的一串,头顶处和身体表面,都隐隐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极有可能就是清木所说的金身罗汉。
其余僧众都散布在惠岸和罗汉身后与两侧,象是在观看着道门两教的弟子在演练搏斗。
玄天身上的道门正装,比罗汉身上的打扮更加夺目,刚一进门就吸引了列成七星乾坤阵的阐教弟子的全部心神,站在北斗位置的一名道士还差点被荀壮毫无章法的乱砍伤了胳膊。
同为道门中人,七人哪里看不出玄天身上道装代表的身份和辈份,哪里还敢继续向荀壮出手,一齐纵身跳出战团,站到惠岸右手一侧。
荀壮形同疯魔,着还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根青藤缚住双手,拖回到玄天身前。
荀壮回头正欲破口大骂,见到玄天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唇动了一动,布满杀气的双眼立刻就红了。
“敢流一滴泪,就给我滚回金鳌岛,五千年不准外出!”玄天习惯了手下少年们的铮铮铁骨,刚见过清木那张沾满眼泪鼻涕的脸,又看到荀壮一脸哭丧相,恨不得一掌将这个遍体鳞伤的家伙扇到寺外。
“弟子之父被这帮和尚杀了!请师祖替弟子报仇!”荀壮进入截教几乎与玄天是同一天,这么些来,早知道玄天说一不二的性格,忍着已经滚到眼眶边的眼泪,大声说道,甚至忘了行礼参见。
“误会误会。”罗汉刚含笑说出四字,就被玄天的冷笑打断。
玄天冷笑道:“误会!”说着左脚用力一踏,整齐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象蛛网一般裂出无数细缝,石缝中青翠欲滴的小草如雨后春笋般探出头来。
躺在地上的截教外门弟子相互搀扶着爬了起来,走到玄天身侧跪成两排,垂着头连气都不敢大喘。
“误会!”玄天又冷笑一声,右脚又是用力一踏。
兰若寺内外,密密的参天大树转瞬之间就鳞次栉比平地拔起,连成一片的树冠将天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片刻之间还庄严肃穆的佛门庙宇,立刻就象森林中破败千年之久的古屋,地面全是青草苔藓夹错,屋顶被挺拔的大树掀开,成了一堆碎砖瓦砾四下散落。
除了寺庙正中供奉着如来塑像的大雄宝殿被一圈金光环绕,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其余所有地方都象上千年无人居住的鬼域一般,唯一区别只是少了那种阴冷之气。
金身罗汉站在大雄宝殿的金瓦屋顶上,身上金光四射,铁桶一般罩着脚下唯一保持完好的建筑,脸上还是一片祥和的笑容。
四周的僧侣都双后合什,向玄天围了过来,脸上全挂着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平静之色,脚步间却隐隐相互呼应。
小玉刚想抬手揭去脸上的轻纱,却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玄天第三声冷笑中如寒冰刺骨的酷厉,让小玉不敢自作主张。
“误会!”玄天缓步向前,声音酷厉,脸色仍是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如冰芒,看着大雄宝殿顶上金光四射的罗汉。
“尔等拆我故居,可是误会!尔等杀我教中弟子之父,可是误会!尔等掠我子弟,欲占我道观,可是误会。”一个字一个字象重锤般落下,一片密如炒豆的骨碎声响起,众僧和阐教中人都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只有惠岸还站在殿前,脸色苍白,罗汉还站在大雄宝殿之上,笑容凝结。
惠岸觉得一股冷气从脊柱末端直冲头顶,还没想好措词,就听玄天如同教训自家仆从般对他说道:“见到长辈,还不过来磕头。”
惠岸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一稽,“弟子惠岸见过玄天师叔。”
罗汉象和惠岸有着默契一样,又象是要挺身而出替惠岸解围,双脚不动凌空飘到惠岸身边才双脚落地,合什说道:“玄天道友,真的是一场误会,贵教弟子和这位小施主之父都在大雄宝殿中,并无损伤,请玄天道友随贫僧前去一见,听贫僧解释。”
玄天右手抬起,五指一收,惠岸的纯金短棒从怀中飞到玄天手中。
拿着短棒,玄天一下一下地敲着罗汉的光头,发出一阵清脆的“托托。”响声,嘴中合着敲击的节拍,“如来尚且不能充我长辈,你有什么资格称我道友。”两句话前边四字一拍,后边两字为一拍,听起来倒象是一个年轻和尚在敲着木鱼诵经。
罗汉脸上凝结的笑容重新现出,不恼不羞,从善如流地合什低头,“释门满愿子,请玄天前辈手下留情。”
玄天还没答话,荀壮已经如箭一般从身后蹿出,踩着烂泥般瘫在地上的僧人和截教门人,向大雄宝殿中跑去。
满愿子视若未见,拿出一根木钗捧在掌心中,呈在玄天眼前,“建兰若寺,已得陈惠施主夫妇和村中施主们允可,并非不告而取。贵教中伤亡的弟子,是在与村中施主们冲突中受伤和丧生的,却非本教僧众所为。至于后来围住道观,实在是前辈的仙宠杀气太重,贫僧无奈之下,才围而不攻,以免再有杀伤,有违天和。”
玄天哈哈一笑,“久闻西天满愿子能言善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却不知你怎么解释掳我子弟之事?”
“前辈,这些弟子是仰慕我佛无边佛法,倾慕本教无上慈悲,自愿入我佛门,却不是被强掳而来。”满愿子不急不躁,也不动气,一番话说得信心满满的,倒好象做了善事反被玄天冤枉一般。
玄天也不再问,抬腿就往大雄宝殿中走,跪在身后的截教外门弟子仍然不敢起身,眼中带着浓浓的惧意望着大雄宝殿方向。
只轻轻一迈步,玄天就如闲庭散步踱进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宽敞的殿中,如来塑像占了殿中足足一半有余,如同庞然大物般居高临下,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俯视玄天,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