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钟,所有的感动写在时间停止之前,心坠落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湿润的光芒,温暖的血液瞬间流便全身。可以确定,这一秒,她爱他了。虽然在安心中的人还是翌,但在眼中的人是她。
她默然不语,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她是不会让这个男人看见她的眼泪,永不。
良久,她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同样的人近在咫尺,心中已没有了另外一个人,但那时的感觉却不复存在。
九点三十八分,打的回家的时候,她睡着了。
她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月光斜斜地射在她的脸上。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她额头上方垂下来的头发,他可以用手指去感受她的存在。亲,不要睡着,快到家了,他低声地叫她。她醒了,看见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滑稽可笑。
下了车,他望着她进了大门,放下车窗,点了支烟。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等到看见她窗户的灯亮了才走。
十点二十四分。她回到家。
太累了,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了,城市的喧嚣透过敞开的窗户如气浪般的涌进她的房间。她决定下床到浴室冲个澡。
对着镜子,她慢慢地卸去了包裹在身上的衣物,动作一丝不苟。她想起昨晚梦见了翌,梦里的感觉还清楚地留在后脑勺的头皮上。
梦里她盖着厚厚的被子,冷风使劲地往脖子里转,她不停地哆嗦。翌轻盈地跑到她的床前,把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她说,翌,你给我吃什么。但翌根本听不见,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是半杯她喝剩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坐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她像在试话筒,喂、喂地叫,翌全然麻木。电视结束了,翌静静地来到她的床前,对她窃窃私语。她努力地想听清楚翌在说些什么时候,就醒了。
眼睛里有种温暖的液体慢慢地流出,流到嘴边,咸咸的。
一个女孩会喜欢另一个女孩到什么程度,无从知晓。
四周哗哗的水是唯一的声音。热气慢慢地向上升腾,她抬头,什么也看不见。暖暖的水流浸泡住整个身体。指下是翌鲜活的躯体,像一条光滑的鱼。水雾中,她们摸索着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她轻柔地抚摸着翌,包括翌胸口的疤,是一道有一寸多长的刀疤。在翌十岁的时候,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作完手术后,留在胸口的。
亲,这个刀疤就是我的记号,它会跟随我的身体,一辈子。为什么,给了我生命,却不给我一个美好的身体。她心疼地把翌的身体藏在自己的怀里。
翌说,亲,我要为你也留一个记号。说完,翌就仰起头,在她的胸口,用力地吮吸,好象要把她所有的血液都吸进嘴里。
夜晚,翌在她的怀里,如同蜷曲的胎儿,身上还散发着的她惯用的香皂的香味。口中,喃喃呓语,亲,昨天安送给我一对银的耳环,你也喜欢,对吧,我送给你好吗?我知道安一直很喜欢我,可是,你知道的。我是不会喜欢安的。安是个好人。
翌摇晃着手腕上的水晶手链,也是安送的。
笑。翌痴痴地笑。
爱是非常本能。
翌本能地爱着她,安本能地爱上翌。
亲,我们三个人是不能有爱情的。一旦有了,就要分开。
黑暗中,翌睁大的眼睛,是她看见过的最明亮的星星。
借着月光,她看见自己胸口的吻痕。红的发紫,象一朵绽放的花,开得暧昧。
她从冰箱里取了杯冰水,喝。水缓缓地从口腔流入胃囊,冰冷的感觉窜遍周身。以前翌只喝冰水,特别是每天早晨醒来之后,翌都会喝一杯冰水。后来,她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忽然间,再次想起翌,她的心咯噔的跳了一下。好象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掷了一块石子,湖面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慢慢四散开来。有很多地方她跟翌非常相似,喝冰水,喜欢吃西芹和土豆,叠衣服的方式,等等。还有,安。安爱着她,和当年爱翌一样。
喝完后,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她决定出去走走。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情绪隐藏了下来。她不想被人发觉原来自己始终对翌怀着莫名的自卑心和被害意识。自相识之初,翌就有超越她的优越感。
翌天真开放,充满无限生命力,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她,一个沉闷的人,很平静,像空气一样。
她妒忌。
但是,和翌之间依然保存着一种肆无忌惮的亲密。在她的心里,一直都很不安。她很怕翌会被别人抢走,所以会像影子一样顺从翌。
暖暖的午后,阳光从树叶间一点一点倾泻下来,温柔地撒在身上,微风如细沙一样拂过脸庞,像情人的手。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街上人声喧哗,来来往往,充满生机。天空清澈蔚蓝。那种蓝,可以隐藏所有的忧愁、所有的悲伤。
这时,手机在包包里用力地震动着,她看到是安打来的电话,就没有接。手机就像是从水中被迫抓起的鱼,发出呼救声。
她发现连同这通电话,一共有四通未接电话,都是安打来的。她没有回电给他,她知道他还会打来的。虽然这些年,安已经从一个冲动而且任性的男孩,变成一个狡诈的男人。
她再次见到安是在一个酒吧。
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不停地喝酒、抽烟。
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烟味,酒味,安身上散发的汗味,激昂的音乐,鼎沸的人声,象厚厚的云层朝她挤压过来。她喘不过气。
他喃喃自语,断断续续,用沾了酒的手指在桌上写她的名字。
忽然,安抓起她的手,她像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想立刻把手抽回。安却抓的更紧了,就像他本来就必须抓的这么紧似的。他气愤地说,你要逃到什么时候,我是认真的。感情的付出真的很不公平,就像我傻傻的爱你,而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她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想说些什么,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当安将她的手握紧的这一刻,她可以感觉到安很爱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他。
在安快要喝醉的时候,她拦了辆车,把安推进车里。她给了司机地址,和钱。
之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想听见安的声音,知道他的消息。因为每次和他见面或者通话后,就会想起翌。
人的记忆不是鲜明的,而是暧昧的、断续的、模糊的、变化无常的。人们喜欢把好的部分记忆起来,把另一部分用秘密的幕布包裹好,塞进叫做忘却的仓库。
有时,人的某些情感是潜移默化的,是本能的,也是不被人认同的,连自己都会厌恶的。
比如,她和翌的。
她疲惫地卷缩在沙发里,屋子里静的吓人,可以听见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一个人,不停地喝水。痛,整个心象被掏空了一样。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已经习惯了有安的日子。她习惯突然间接到安的电话,无论他离开多久,一个月,半年,甚至两年,最终他会像气泡一样冒出来。给她打电话。
她不要再和任何人分开了,和翌分开已经够让她伤心了,她不要再和安分开了。她知道,她对安有感情。
她发现自己很自私,因为在潜意识里,她要这种被爱的感觉。现在她无法用曾经对安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我们三个人是不能有爱情的。一旦有了,就要分开。翌说过的话,像刻毒的咒语,像雾一样散开。空气中,她闻到发了霉的牵挂。
火车轰鸣着启动,穿过车站冰冷的轨道。
翌用柔软得像玫瑰花瓣的声音,说出刻毒的咒语,一直弥漫于空气中。亲,安是个好人,将来,你嫁给他吧。
冷风滑过她湿润的眼角。泪水温暖而潮湿。她久久地站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她内心涌动。她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任凭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
在火车完全消失前,她看到翌探出头对她挥了挥手,然后火车呼啸着离去。
空荡荡的站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她转身,拭去脸颊的泪水。
看到了安,一副落魄的样子,脸瘦了许多,额头还缝了几针。她默默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靠着墙站着,点燃一根烟,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将烟吐到了空中,目光中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忧愁。她冲过去,从他嘴上夺过香烟,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力的睬着,眼睛放肆的盯着他。
她说,翌不爱你,就算你为她死了也没用。她要走,就让她走吧。她以为她是谁。
一段话说完,她背脊发凉,愣愣地站着。
她看见安冷冷地呆视着她。她终于明白,自己安慰不了他。她吐出的话,无辜得像一把锋利的剪刀。
转身,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眼角轻易的滑落,冰凉而潮湿。
很多年了,她再也没有见过翌。翌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候,她在想,有些人一旦分开了,可能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一天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见面了。翌离开了,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世界太大了,她找不回她。
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
这次,她主动打电话给安。她的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颤抖,她问了自己很多遍同样的问题,她爱安吗?是爱还是不爱?现在,她终于能很肯定的告诉自己,她不爱。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对安有感情。
只是,有些话,一定要说,有些事一定要做。
她拨通了安的电话,等待着他的接听。只有短短几秒,却已能感觉眼角的湿润。当电话真的接通后,她愣愣的,张开的口,竟失去了语言。
亲,是你吗?
安声音中喜悦的部分通过电话线,传递到她的手心里。
是。她艰难的开出口,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她说,安,我,我有话要说。
她感受到他的沉默,他在等她将要说出的话。
空气中,她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说,安,我想,我不适合你。
她说完要说的话,时间瞬间凝固。泪水从眼眶里放肆地泻出,滴落。电话的那头,像是由于故障而终止了信号。她意识到,和安之间的感情已经走到尽头了。
虽然,在她心底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依旧感觉到自己的无奈和寂寞。
安问,为什么,她没有回答。
两个人之间,有些话,说出来,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会忘记他的,他不会再回来了。她想,他们始终是错位的,当她爱上安的时候,安的心里有另外一个人;当安爱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早就不喜欢他了。
黑暗中她听见眼泪坠落的声音从干涸的眼眶里慢慢爬出,还有手中的表发出寂寞的声响,在孤单凄清的静夜。
滴答滴答滴答。
是,是一只好表。
她的表,欢欢地吟唱着滴答滴答。
她第一次见到安,是在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在图书馆里。他站在她面前,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见过翌。因为别人告诉他,只要找到了亲,就能找到翌。
我现在是两个人了
1
那个黄昏,曲卫作为流浪歌手出现在广州滨江路,事实上他不是。曲卫自个儿觉得他好像一个士兵,斜挎在怀里的吉他像支步枪。
曲卫从北方来,现在是一个人了。北方深秋已冷,可这里到处都是裙子。他把身上的牛仔夹克脱下来系在腰上,笑了笑,干裂的嘴唇牵扯了他,他只笑了一半。
他要是让叶鱼给亲一下,可能就滋润了。他这样想时,运动了一下喉结。叶鱼说过亲嘴是个交换唾沫的游戏,他这样想时,又准备笑,又笑了一半歇着了。
曲卫来找叶鱼,叶鱼说她在滨江路唱歌。
他走进歌厅,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说:见过没?老板摇头。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这一条线问下来,都说没见过。他以为今天没戏了,结果有一个老板看了他手里的相片说:这女孩不是叶鱼吗?
像是吃了一颗大粒的糖精,身子一抖,他差点儿甜晕过去。于是买了入场券,坐在台下等叶鱼上场。终于等到了,叶鱼化了很浓的妆,不过眉目还在那里。
她站在那里,美目盼兮,掌声雷动。他的巴掌拍得最响。叶鱼说:我为大家演唱一首《突然的自我》,现场有没有朋友和我一起唱?
那时曲卫站了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像只兔子冲上台,怀里吉他碰着了别人,也没减缓他的速度。
叶鱼看着他,显得有些吃惊,可她很好地把握了情绪,张了张嘴好像要和他对一下口型,那是个迷人的细节。他的吉他响起来……一曲唱毕,他取下吉他,不容分说地挎在叶鱼的肩上,然后下台,他没有回到座位,径直走出了歌厅。
夜色温柔得好像波光闪闪的珠江。
2
两年前叶鱼在北京读书,学音乐。曲卫教音乐史,他和很多搞艺术的人不一样,剃了个小平头,很笔直地站在讲台上,按叶鱼的话说,硬是整出玉树临风的味道。
他说他喜欢淙淙的水声,喜欢布谷的叫声,喜欢咴儿咴儿的马嘶,喜欢哼哧的骡子的喘息,喜欢金石相遇的琅琅声。叶鱼记得,他说完这句话后,这些声音从他嘴里发了出来。叶鱼死死地盯住他的嘴,她想,要是能亲一下就好了。她这样想时,她的脸有些热,好像四周都是眼睛,于是脸跟着又红了。
她发现了自己的异样,有曲卫课的那天她好像迫不及待,那天早上她会洗头发,让它们柔顺地飘着。他走上讲台时脚步像是踩在她柔软的心上。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是暗恋上了。
没过多久,叶鱼就受了打击,她看见曲卫和一个女子挽着手款款地走在校园,明目张胆得让人眼热。叶鱼的眼睛发酸,胸口猛烈起伏—她生气的典型症状。不过,她还是说服了自己:你只是个暗恋者,人家又没背叛你,你生哪门子气?
那阵子叶鱼和很多北漂女孩一样,一有时间就去北影厂,等待命运的垂青,不说大红大紫,至少得到露脸的机会。叶鱼没想到第三次,在片场她遇到了曲卫。那场戏是这样的,在老街道上,叶鱼走着,然后一个恶少把她抱在怀里,她挣扎,那恶少就打她耳光,这时一个侠客从楼上飞下来,一刀杀了恶少。她能得到这个机会是因为她愿意挨打,导演说一耳光50块钱,有可能会把脸打肿的。她说:我演。
叶鱼不知道导演给“恶少”说戏时说:光搂搂抱抱是不行的,你给我撕她的衣服,使劲儿撕,撕烂。要不然,侠客杀人理由不充分。叶鱼也不知道,那恶少便是曲卫,导演是他朋友,他来过一把戏瘾的。
戏开始了,曲卫和叶鱼同时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一看这情形,导演笑了。问曲卫演还是不演,曲卫打退堂鼓,可叶鱼不愿意,叶鱼傻傻地说:曲老师你就成全我吧?这是我等了好久才等到的机会,还有,让别人打我,还不如你打呢。
曲卫想了想也同意了,并且表演也很投入,不过,他没有用力地撕叶鱼的衣服,叶鱼挣扎时也没有打她耳光。叶鱼一看坏了,如果他不动手,这戏就泡汤了。说时迟那时快,劈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
这一巴掌并没有唤起他的疯狂,他擦了擦嘴角,竟然说,这一巴掌抽得真脆!这戏到底还是没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