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拂袖扫落了整桌的饭菜,低吼:“叶子寒,我早就想杀你了!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他低头叹了口气:“你果然早就想起来了。”
“事到如今,你敢不敢亲口承认,当初是你害的我,子墨是你杀的,我的孩子也是你害的!”我一点点靠近他,狠狠地瞪着他。
“你既然早就都知道,又何必等那么久。”
我冲过去抓着他的衣领,吼:“果然是你!本来我听人家说还不敢信!”
他只看着我,沉默良久,才道:“一切都已过去,都是我做的又如何,你别忘了,当初首先要你死的是叶子墨,你该是恨他的,何必为了他报这仇?”
我苦笑一声,身子一软,坐下来,“恨又如何,爱又何用,我与他,终是阴阳两隔…”
他看着我,声音越来越虚弱,几乎是乞求:“把解药给我,你不该如此的,因为你本不是心狠的人。”
我拼命摇头,喊:“当初所有人要杀我,也是你鼓动的,我为什么要救你!?”
他苦笑一声:“洛洛,你会后悔的。”
我也同样笑了声,道:“你是不是这会儿后悔要留下我了?”
他捂着胸口,又吐出好几口血来,用衣袖重重地抹了一把,道:“不后悔,你记忆在与不在,于我真心或是伪装,那都不重要了,我只知这些日子你在我身边,那便是值了。”
我哼了声:“少说些废话,我是不会再信你的话,因为我现在知道,所有的一切表面上你在帮我的事情,实则都是你在为自己,不过打着情义的名儿把我骗过去,亏得我还觉得自己欠你太多,其实都是你在利用我!”
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被我甩开了,冷言道:“最后一次消灭后患,只可惜,还是被我全部知道了。”
他依旧伸手抓上来,已是用了几近全身的力气,叹了口气,缓缓道:“没错,是我一直在利用你,你与我二哥,本该都好好地活下去,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所害,包括当时煽动群臣群起而攻你,你们的孩子,还有二哥,是我,一手造成。”
提及这些伤心事,我的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流满脸颊,虽说早就看清了事实,但如今由他亲口说出,总觉无比心痛。
毕竟,我曾一度信任他。
“但是…洛洛,我于你…也是真心所爱…”
我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如今一切均已无力挽回,你…可否原谅…我?”
我一时竟忘了答话。
他似是最终苦笑了声,握着我手的力轻了,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灵魂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了我身上…
我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十二年前,我与叶子墨在东宫初识。
同年年底,我被迫嫁与叶子寒,在三王府做叶子墨的内奸。是那年,我奉命将寒毒下在叶子寒体内。
十一年前,叶子墨终于登上皇位,我终于回到了他身边,同年产下叶慕远。自以为从此日子可以太平,我与他终能携手到老。
八年前,叶子轩联合蛮族,侵扰北疆,叶子墨亲自出征,后因我的出现,险些死在叶子轩的箭矢之下。
七年前,叶子寒反叛叶子轩,助我铲除他得力的几个同伙,为之后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
六年前,叶子墨回归。
也正是那几年,我与他之间开始缝隙不断,接二连三地因为各种小事生气,最后闹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段时间中,叶子寒始终起着若有若无,却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我挡下危险的作用。
五年前,叶子墨抵不住万方压力,下旨赐我白绫。同时,叶子寒也找到了最终下手的机会,趁虚而入,夺得皇权。
三年前,我忘了先前所有的一切醒来,他封我为后,将我留在身边。
一年前我忆起了所有的事,为复仇依旧装模作样蛰伏在他身边。
至此,一切终结。
皇权相争的结局,究竟算是谁胜呢?
叶子寒与叶子墨,两人终是谁害了谁,我已分不清,只知此刻,所有人离我而去,我真的,真的,只剩了一人。
我渐渐回过神来,发现小太监早已吓得趴倒在地,小心地唤了我好几遍:“娘娘…娘娘?”
我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口里重复着:“别叫我,不准这么叫我…”
推开门摔出去,这才发现天下去了暴雨,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发出轰隆声。
我甩开扶着我的人,再摇摇晃晃地走进雨里。
泪水混着雨水一起落下。
太平宫前,一排整齐的台阶。曾经我与叶子墨两人进出无数次的台阶…
我精神恍惚,一脚踏了下去,头朝下地落在地上。
原本的雨泪,这下变成了雨夹着血泪。
我跌坐在水塘中,再也爬不起来,只冲着天边又划过的闪电,哭喊:“子墨,我替你报仇了!…”
雪颜冲过来拼命地抓住我的手臂,也哭:“娘娘,求求您了,不要这样,快回去避雨吧!”
我甩开她:“不要!你别拦我,我等这一天够久了…”
眼前终于开始一阵阵地发黑,我的声音也便弱下来:“子墨…我来了…来陪你了…”
然后咚得一声晕倒在水塘中。
梦中,我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寻了两圈,见叶子墨在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轻轻唤我:“洛洛。”
我霎时泪流满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微笑道:“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我想说不要,却仍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好拼命地摇头,此时他却已消失在虚无中。
“不要…不要走!”我终于失声喊出来,于是从梦中惊醒过来,腾得一下弹起来!
“母后!”
我摸了摸头上包着的纱布,见慕远已跪在床边,也不知跪了多久,赶紧叫他起来。
他不起,问:“母后可是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低声道:“这会儿外边如何了?”
他朝我磕头,道:“乱了,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母后您最有说话权,然后…”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伸手打断了他,淡淡道:“皇权早该属于你,你又是我唯一的儿子,这种话,不必说出口。”
“母后教训的是。”
我翻身下床,道:“你扶我去太平宫,宣所有人来大殿觐见。”
他道好。
我想了想,扯了一块手绢做个面纱蒙着脸出门。
沿途遇见了叶子渊,看这方向,显然他本来是要寻我的。
我便先开口:“四王爷可是有事寻我?”
他点头:“其实是想寻慕远,得知他在娘娘的椒房殿,便想过来。”
我点头:“所为何事?”
他双手晃了晃,我才发现他还拿了个盒子。透过现在被他刻意掀开的一角,看到里边装的正是玉玺。
“四王爷的意思…”
他淡淡一笑:“前日接到急报说三哥在宫中暴毙而亡,今日一早就赶来了,按着群臣的意思,二哥与三哥生前均无子嗣,这皇权便是落在我手上,但我知道慕远实则二哥后代,先前就该继承皇位,所以…”
没等他说完,我已缓缓朝他跪下一拜,慕远也赶紧跟着跪下。
他赶紧将玉玺塞给身边的宫人,伸手要扶,“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我仍低着头道:“请四王爷接受苏洛洛一拜,感谢四王爷愿将皇权交与慕远!”
他吸了口冷气,道:“你果真是…”
我叹了口气:“是我。”
“那三哥…”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道:“是我杀的。当我记起过往的一切,我一心想的,便只有报仇,你若怪罪于我,我也甘愿受罚。”
他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惜啊可惜。你这么做我自然能理解,况且慕远登基之后,你便是太后,我岂敢治你的罪。”
我淡淡一笑:“这个太后我是不会做的。”
他疑惑,“哦?”
我看了慕远一眼,继续道:“因为我想离开这里。子墨曾对我说,向往那种不为尘事所困扰的田园生活,待他能够抛下手中政务时,便会带我离开皇宫。”我叹了口气,“只可惜这终是变成了一句未完成的诺言,不过没关系,我只当作他还在一般,过他想过的日子,这样就好。”
叶子渊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点点头:“二嫂,多保重。”
我也点头,看了眼装着玉玺的盒子,道:“我在这里也没有多少流连,慕远便交给你了,就此别过。”一边走到慕远跟前,低声道:“你也长大了,无须母后操心,日后记得自己事事小心就是。”
他朝我磕了一个响头,道:“母后放心,儿臣都明白。”
我叹了口气,道:“还有一事,对外就称我早就死了便是,记得没?”
“记得。”
我这才放心,转身又折返回了椒房殿,叫雪颜收拾东西。
这回,我是真的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