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起风凉,我坐得离火堆更近些,想驱走身上的寒气。忽听原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我抬头一看,见着火把,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喜悦。
见着叶子寒的时候,我简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真是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他那么重要。
他跳下马,弯腰拱手:“娘娘恕罪,小王救驾来迟!”
我慌忙起身,扶住他的手,就差感激涕零,道:“子寒,谢谢你…”
“娘娘此番离开多日,皇上定是急了,快些回去吧。”
我点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去。
马匹并不多,我便与雪颜同乘了一匹,扬鞭一抽,迅速往回跑去。
我笑了声,拍拍雪颜的肩,“雪颜,可是你想到去搬救兵的?”
她一笑:“可不是嘛!娘娘突然消失,奴婢可是急疯了!幸好脑袋还算清醒,先派人回去禀了皇上,自己则冲去找了三王爷,这不,紧赶慢赶的,总算追上了!”
我心里一紧:“你派人告诉叶子墨了?”
她笑容暗了暗:“难道不该告诉?”
我摇摇头:“也不是不能,但是总觉得,这种事情,能不让他知道最好。”
乘了马赶了一段,前边马车便来接应了,我这就回了马车,一路往帝都赶。
叶子寒依旧是乘了马,一路护送我北上。
我本是想让他先回去的,他不放心,怕我二哥又追上来,这会儿虽说有侍卫跟着,但他还是不放心,定是要护我回都。
城楼下,已是有一众人候着,我脚步还未站稳,已有侍卫上前:“皇后娘娘没出什么事吧?皇上已着急几日,娘娘不如这会儿就去太平宫报个安吧?”
我嗯了一声,脚步已是急匆匆地迈起来,还没走几步,就迎上叶子墨。
“怎么出来了?”
他还带了几丝喘息,显然是跑着过来的,也不说话,只把我抱在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开玩笑地嗔了他一句大惊小怪,手上却也不自觉地拥上他。
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累了没,回去休息吧。”
我只觉得他今日情绪有些不对,但又是真累了,便点点头,转身要走。
他却是又抓过我的手,再次紧紧地拥住我,弄得我有些疑惑,轻轻地问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我笑了一声,他便放开我,仍是低声道:“记得早些休息。”
我道嗯,这才真转身回了椒房殿,也不多想,脱了衣服就睡下。
这一觉,还未睡得踏实,只听外边有些喧嚣,我有些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问了雪颜,这是什么时候。
她轻轻笑了笑:“娘娘,已是第二日早晨,不如起来洗漱,吃些东西吧?”
我道好,然后又问:“外边是什么声音?”
她诚实道不知道,又轻声道:“不如娘娘这就起来更衣吧,奴婢去看看什么事?”
她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嗫嚅道:“娘娘…”
我轻轻扣上了衣扣,自知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仍轻叹了口气,道:“雪颜,我还有什么事没经历过,你说吧,无妨。”
可她依旧只是痴痴地唤了我声:“娘娘…”
此时,外边太监已经叩了门,问:“娘娘,奴才可以进来吗?”
我看了雪颜一眼,道:“进来吧。”
这个小太监在宫中也算是个老人了,先前跟着徐公公一道打理叶子墨的杂事,现在徐公公不在时,便都由他在做,这回手里捧着一只锦盒,可是叶子墨送来的东西?
既是送东西,雪颜何故如此惊慌?
小太监高喊了一声:“圣旨到!”
我便提了把裙摆,跪下。
“皇后苏氏,多番显露勾结外敌、企图夺取皇权之心,朕思虑多日,认为其有误太子至善至贤之心,又顾及多年情分,今赐三尺白绫…”
该来的果然要来…
我苦笑一声,全然忽略了圣旨后面的话语,眼中只有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白得刺眼的绫罗。
勾结外敌?
夺取皇权?
我何时有过这般心思了?
“娘娘…”小太监双手呈着旨,非常尴尬地站在我面前。
我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呆呆地接过圣旨,转瞬失手落在地上,散开来,见到熟悉的黑字红印,心一阵阵地绞痛。
果真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去见二哥?还是说,当初不该因为个人情绪藏着玉玺不放?还是说,我早该将玉玺交给叶子轩,许是成全了他,也便是成全了自己?更是说,如今所有的一切,便是一个错误,从我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便是错的…
雪颜早已泣不成声,爬过来抓着我的手臂:“娘娘…娘娘…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的!娘娘…您去求求皇上吧,不要…”
我伸手抽出了那三尺的白绫,默默地抚过去。
“娘娘…算是奴婢求求您了,您去求求皇上吧!娘娘…不光是您,还有您腹中的孩子啊,它不能死啊娘娘!”
孩子…
我终是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是啊,孩子…他竟是连孩子也不要了吗?
我竟是再落不下泪来,只淡淡道:“雪颜,你去东宫把慕远叫来。”
“娘娘您这是…”
我扯动嘴角似笑了声,“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雪颜抱着我的手臂不放,继续拼命地哭,时而含糊着仍旧说几句类似的话,我只木然地望着白绫发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缓缓地回过神来,淡淡道:“快些去吧,记得抹干眼泪,别叫慕远瞧出些异样。”
她自知再劝也没用,只好抹了脸,起身出去了。
我收起圣旨与白绫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叶子墨,若是你不替我挡那一箭,我便会死得比现在情愿很多;若是当日没能在江南狩猎场救下你,我也便能得一世安稳;若是当初没有爱上你,心也不必如今日般千疮百孔。
当日你曾戏说,我若是敢为你而死试试,定是生生世世不会原谅我。转眼天暖天凉,时间一瞬过去,这番话语还宛如昨日一般回荡在我耳畔,你却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往昔的一切,在上一秒湮灭成灰。
遇见你,便是错的。
“母后!”
我硬扯了笑容出来,转过身去,抱起慕远。
“母后!儿臣近来随父皇上朝听政,日日见着满堂大臣叩拜着求父皇赐死母后,不管父皇再怎么生气也没用,母后你可没事吧?”
我别过头去,不愿让他看见我满眼的泪水。
“母后!”他追随着我的视线跑过来,一惊,蓦然跪下,“母后…父皇不会是真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忍了泪,摸了他的头,道:“慕远,你父皇很喜欢你,日后你一定要认真学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即便母后不在了,你也要自己过好日子,将来一统天下,明白没?”
“母后…不行!儿臣要去告诉父皇,若是母后不在了,儿臣定然每日不吃不喝,再不读一字!”
我笑了笑:“不可胡闹,听母后的话,不要让母后担心,知道没?”
慕远紧紧地抓着我的裙边,大呼“母后…不!不要离开儿臣!”
我淡淡地笑了笑,两眼已是模糊不已。
“大家总说,男子汉要经得起风雨,任何挫折在皇权面前都算不上什么,可是儿臣认为,这世上,若是没有母后,那多少权利也都无济于事!”
我摇头,叹:“不准胡闹,慕远,你是太子,将来必然会继承大业,有些事在现在看来确实很难接受,但是几年之后,你会觉得,那都不算什么。母后总有一日会离开你,不过早晚的区别,你也该释怀。”
他不说话,我伸手示意雪颜带他离开。
待他走远,我默默地拿起了那条白绫,双手捧上,轻轻走到房梁下,往上一抛,已是牢牢地悬挂上,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我木然地搬来一只木凳,踩上去,在白绫上打上一个牢牢地结,默默地将自己脖子放上去,慢慢闭了眼,双脚已是离了凳腾空。
黑暗比我预期的来得要晚,我意识尚存,却是听到殿外早已哭倒了一片。
后来有人进来将我放下,轻轻探过鼻息,继而伏在地上的人哭得更响之后,我便明白,我这不是还没死,只不过是魂魄未散,感觉犹存罢了。
叶子墨终究还是来了,抱着我的尸身哭了很久很久,口中仅反复着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此生此世,终是你负了我。
我终于咽下这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