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张汤胆小,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见京师里有人造反,惊动甚众,吓得连连对董后磕头如捣蒜,“小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望太后开恩宽恕。”
董后原本有气,闻言更是动火,袖子重重一甩,“下去!”丝毫不假辞色。张汤眼泪都要下来了,不迭地磕头,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董后哼了一声,拍案怒道:“这司隶校尉到底是谁举荐的?无用之至!”
我抬眼环顾,见何进脸上色变,立知其然。忙整衣启道:“太后息怒。现下该当追究的,倒是夏恽作乱的大事,至于其他事情,请太后日后再作考虑。”一面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
董后到底不是傻子,瞟了何进一眼,却装出生气的样子道:“本后考虑甚么,要你来罗嗦吗?退下!”
我索性摆出沮丧之态,悻悻退开。何进却是一脸感激地看着我,向我大使眼色,我微微一晒,装出代人受过之态,垂头闷声不语。
隔了半晌,甲士护送着孔露、押着夏恽走进厅来。夏恽一路仍在大叫“无罪”,见到厅中这副阵仗,顿时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众臣遭此一吓,恨不得早点剐了他,俱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孔露一脸委曲的样子,见到董后便哭着奔上去,扑在她怀里道:“皇娘要为露儿作主!”
不用多说,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董后本就是来惩治夏恽的,被他的人一闹,无异于火上烧油,怒令众甲士将其推出斩首,一时无人敢出言劝阻。我心里暗感得意,却不得不装出害怕的样子,听夏恽嘶叫道:“请太后饶过小人一命!我是忠臣,我没造反──”已被拖去厅外老远。
卫尉雍焕赶忙表功,奔出来道:“请太后奏请圣上,立即诛杀夏恽三族,凡同荐举朋党之辈皆免官为民。”
萧瑗虽觉董后杀人过于草率,却想着她在气头上。更何况夏恽这罪可大可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当下也出班禀道:“夏恽私设府将兵卒,对抗朝廷。又惊动太后,亵辱灏国公主,罪迹斑斑。大将军、三公九卿皆是有目同睹,即便诛其九族亦不为过。”
董后又长叹了口气,道:“这贼子如此忤逆,诸卿竟能对其隐忍至此吗?”
此言戳到众人痛处,一时间人人都是尴尬地说不上话来。孔露立刻哭起来,道:“难怪这夏恽能几次跑到镜玉楼来骚扰露儿。此番若不是颜大人请了救兵来,露儿的性命便不保了。”董后顿时更为光火,立时顺口加重语气道:“何况是你,就算本后、满朝的大臣,也差点被这贼子夺了性命呢。刚刚众贼子攻至厅口,本后不欲被他们羞辱,便想一死了之……”
群臣大惊,“请太后慎持之!”
董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戏作了个十足十。“颜大人此次辛苦了。众卿,都退下吧。本后身体已倦,要回宫小憩了……”
随行太仆张延忙命令摆车驾。几名宫女扶住董后、孔露,慢吞吞地离厅而去,不用说,一路上自是有无数甲士护送,唯恐再出意外。群臣恭送董后离开,这才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皆是大谈夏恽之事,滔滔不绝。我心里暗暗得意,正想离开,何进几步走上前,哈哈大笑道:“我何进可要谢谢颜大人了!”
我忙谦道:“将军客气。卑职遭了骂,怕是已得罪了太后,正惶恐无计呢。”
何进立刻摆出一副善人样子,全记不得刚才被骂得还不敢还嘴的滋味,“无妨。日后大人若有变故,本将军一概揽着便是。哈哈,今天到府上来,我何进要好好招待大人。”
袁隗在一边插过来,道:“颜大人如此大功,太后不加奖赏,老夫甚是替大人担心啊。不若明日早朝,向圣上亲启此事。何大将军也要多加美言几句才行。”
何进哈哈大笑,“这是自然。袁司徒尽可放心。我何进怎么也要为颜大人说些好话的,今晚府中设宴,务要请颜大人、司徒、太尉大人同来。”
袁隗立刻替我应了喏,摆出一副和杨赐同辈,亦即我的长辈之态。我恨不得在他脑门上砸个洞,却怎么也不能摞了他的面子,还得装作欣然之色答允。谈了片刻,借口有事,急急溜了回去。
回到府中,颜雪禀说夫人未到,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只得怏怏然地去见杨丝。
这两日不知为何,丝儿尤其听话。她刚刚能起来走动,便仍老老实实地呆在榻上,百无聊赖地读简打发时光。
我走进去,顿时她眼眉处微微一颤,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看。
我强笑道:“丝儿又好些了吗?”坐在她的身边。杨丝怯怯地咬着下唇,半晌才低低地道:“清姐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丝儿的缘故?丝儿好害怕会……”
我没让她说下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道:“怕什么呢,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丝儿好好养息,等身体大好了再去找你清姐罢。她是怕你激动,才没来见你。”
杨丝苦恼道:“你莫要骗我。清姐的脾气,丝儿是明白的。她对你一往情深,虽死不改。丝儿从没见过象她这样的痴情的人。”
我心中一动,摇头无言。杨丝好似忆起了往事般地,悠悠道:“跟清姐聊天一定是世上最快乐的事了。在丝儿闺房里,她跟我讲起你、讲起天地间无数的秩闻趣事。她懂得比丝儿多百倍千倍,又懂得厉害的武术。偏偏不骄不傲,总是为你想着,为你打点着一切。丝儿好羡慕她。”
我神色多少有些改变,心道:我对她有那么好吗?她可以一门心思地想着我,我却不可能总时时挂念着她。我的心里要装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而且许多还是让人头昏让人头疼的烦忧事。我要想着怎么去讨好皇帝、太后。怎么去说服何进、张让。怎么推脱袁隗、刘焉。还要谋划着如何带走家眷、银两。如何击败夏恽阴谋,救出孔露……奶奶的,谁叫我们落在这么个重男轻女的时代,难道她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吗?
安慰了杨丝一番,竟又挂记着夏恽之事的善后了。张让不知道会急得怎样跳脚呢?怎么说我都得尽快去看看他,至少要巧舌如簧地把自己的干系洗脱个彻底,否则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
想至此处,不禁颇觉对小清不起。长叹了一声,郁郁出府去了。
张让早闻得报告,与赵忠等急赴宫中请罪。肖易迎我进府,先是孝敬了例银五千两。这才眉开眼笑地道:“颜大人此来,可真让小的安心了。尊上闻得消息,忧急交加,不急通知大人就赶快走了。没想到大人也这样挂念尊上,马上就过来了。”
不知怎地,他的语气让人只觉得充满讥讽。我不无自嘲地道:“唉,也曾算是个属下吧,总不能事情到了头上便弃之不管罢!”心里呸地一声,大骂道:老子是睁着眼说瞎话呢。府里小清、杨丝的事情已弄得我焦头烂额,竟然还有闲工夫到你这儿来喝凉茶。随口道:“近来府中的情况怎样啊?”
肖易一怔,还以为我有所准备而来,急忙立起身禀道:“禀总管,近来西河丞严嵩进献三百一十五万四千钱,要求右迁左冯翊尹。而安平治主空缺,暂以献一百万零九千钱的议郎韩暹为国相。还有……”
他已掏出所著之绢册呈递上来。我顿时心领神会,暗道我要不发掘一下,哪里知道你能贪污多少银子?装作十分内行的样子,又把绢册递了回去。淡淡道:“肖副总管已总领府事,我这总管也该让贤了。肖副总管是个聪明人,日后只要相互照应着点,我们都还是自己人嘛。”
我口口声声“副总管”,便是要他想起,自己总是位在我下的,不要干出逾矩的事情来。肖易起初有些吃惊,听到后来,便是大喜,忙跪下磕头。又命下人取香果点心,敬上江夏郡贡献的花茶,加倍殷勤。
我愈来愈觉得人心不古,就连我也变得狗头狗脑令人可厌了。心里不免有些瞧不起肖易这些专擅捞银子的家伙,但转念一想,我更是变着法子从他手里抢钱,难道比他还要可耻吗?
等到黄昏,这才看见张让的车马于寒风中赶驾回来。忙出门迎接。张让在车中闻说我来了,只嗯了一声,直到了后堂,也半声不出,只是一个劲地来回走动。
“卑职问安来迟。张大人去了宫中,圣上和太后的意思好吗?”
张让眉头紧皱,道:“颜鹰啊颜鹰,这等大事情你居然不紧赶着来通知我!唉,太后可把我重重地骂了一通,怪我平常和姓夏的那小子勾结,目无王法。你快给我想想办法,能让这老太后消消气。”
我心道:听他口气,好象夏恽之死与他根本无关似的,奶奶的,我还怕得要命呢。忙道:“此事太过突然,我虽身在现场,却压根没有办法脱身赶来通信。张大人前脚一走,我后脚便来了,和肖易谈到现在。唉,这夏恽也真是倒霉,偏偏冲上这么个时候,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来。我想救他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