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姐脸现诧异之色,转身朝帐房外走去。那干奴婢,仍是好好地站着,见她来了,一齐围了上来。杨小姐心神不属,道:“贾宝玉,你先下去,只要你对杨家忠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一语双关地嘱咐了之后,便招招手,将不知何事的杨觐带走。
我得了机会,赶去见过田四。田四阴沉沉地,见我来,便哼了一声,道:“贾宝玉,你现在已是东院管事大爷了,还到我这儿干嘛?莫非杨觐老爷要你说服我投靠他吗?”
我甚觉此人真是不易相处,不光疑心病重,气量也小,昨天才和你站在一条线上,今天便疑神疑鬼,把你当对手了。忙赔笑道:“田爷难道不明白这是杨觐的诡计吗?我刚去帐房一天,何德何能,就把我提升为管事。难道他是冲着田爷您的面子?难道他真有必要讨好小姐?还是他另有什么图谋、居心呢?”
一句话顿时将田四的脑筋点通。来回走了几步,连神色也和缓了许多,“那你说说,他是何居心呢?”
“这还用说嘛。杨觐虽不知道我跟田爷有什么关系,但他也不是傻子呀。田爷第一天便派遣两名贴身手下跟我同榻,明摆着是看拂我,让他不要想坏点子。姓杨的硬来不行,还不会用软的吗?他把我一升官,又跟我热乎一下,便让田爷着了疑,以为我成了他手下的探子……田爷想想,他这是为何呢。”
田四哼了一声,顺水推舟道:“自然是想把你推上来跟我斗了。真是做梦!我田四就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么?刚才只不过试试你的反应罢了。”示意我坐在下首,吩咐奉茶,“这两日孙离、孙邯已经另加了二十名人手,做好了一应准备。你的那方面怎么样啊?”
我笑着点点头,心中已然编好了谎话,“田爷只要把出府采货的日期、路线告诉我,我便可假装无意之中露给杨觐知道。这小子对安牧不知逼得有多么紧,倘若他们得了这个情报,必会倾尽全力下手。那时即可一网成擒,在老爷面前,我们可有的说了。”
田四阴阴一笑,道:“好!十日后,便是三夫人的寿诞,于此机会,我们便可大闹一场,少不得将杨觐欺主作乱之事抖落出来,让他百口莫辩。那么这件事,我看可以定在八九日后进行。”
我深深一揖,恭敬道:“田爷英明。”
是晚初更。管事房。
小圆见我这么晚才回来,赶忙强撑着打架的眼皮,上前伺侯。我见她双眼无神,还略有红肿,显是梦中哭过,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怜意,道:“圆姑娘,你累了就休息罢,我用不着你伺侯的。”
小圆抿着下唇道:“小圆已是公子的人了,难道公子也不肯让奴婢尽心尽责吗,那岂不是奴婢命苦!”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自让她上前服侍我宽衣解带,又好好地将我送进被窝。当她终停下手中的动作时,神色一黯,道:“杨觐那儿,我已经去过,他要我密切地监视公子,特别要注意你与田四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吃惊地坐起来,道:“他怀疑我和田四么?这件事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难道田四近侍里面,也有杨觐的人吗?”
小圆摇摇头道:“我可不清楚。但杨觐为人深沉,哪会告诉你这些秘密呢?不过公子不必太紧张了,杨觐一时还摸不清你的底细,况且小姐吩咐过,要他看顾公子,他不敢乱来的。”
我想了想,道:“那么,你觉得我和田四有什么关系呢?”
小圆道:“奴婢只觉得,公子行事有些奇怪,整天除了杨觐,还老是到田四那里打转。即使是杨觐有这个意思叫你去打探田四的情况,也不会同意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所以奴婢想,公子一定和田四有什么秘密,而且会对杨觐不利。”
听了她的话,我只觉得头皮麻麻的,半晌讲不出话来。心道:小圆能猜到的事,杨觐那么精明的人,会猜不到吗?我只顾加紧进行两边的动作,全忘了应该制造机会,令田、杨二人对我产生相应的信任。这下杨觐若怀疑到我头上,必定会对史阿软硬兼施,如他一个不留神,只怕会难以弥补呢……心下立刻就想知会小清,今夜动手,把姓杨的一党统统杀光。
小圆见我脸现阴色,立刻知我的心意,道:“公子若想立刻杀掉杨觐,恐怕并不是太容易。现在公子孤掌难鸣,缺少人手。而杨觐在司徒府作威作福了好些年,除了安牧等几人称得上本领高强以外,足足还另有十几人。他们平时在府上打杂作役,一旦杨觐要用到他们,便立刻凶象毕露。田四吃过这种亏很多次了。”
我心下恍然,不禁又感激她的提醒:小圆身负大仇,却懂得隐忍的道理,还劝我未在其时,不要贸然行事。特别是她点出了田四曾经多次想做掉杨觐的事,顿让我想起初来府上,与杨觐交谈,感到这人似是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田四的威胁,而其不得不忍耐一般。现在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两人勾心斗角,而势力又大致相同,因而这么长时间内,两人竟然都相安无事。嘿嘿,可惜我一出现,便叫此二人的矛盾大大激化,用不了多少时日,他们便会自相残杀了。
盘算了片刻,突地想到,杨觐若是怀疑上我,又怎会派人行刺田四,故意找冲呢?心下惶惶,顿时睡意全无,道:“圆姑娘,若此时我对杨觐说对田四不利的消息,杨觐会怎么处理?”
小圆跪倒在地,道:“公子请唤奴婢小圆即可,否则折杀奴婢了。不知公子可否将‘消息’对奴婢透露一二,我……哦,对不起,公子……”
她涨红了脸,显然是担心我并不相信她。我忖道:此女经常接触杨觐,现在又是杨觐派向我身边的卧底,对我大有利用价值。如果她真心帮我,我纵把所有情况说与她听又如何?下定了搏一把的狠心,轻轻搀扶她坐下,用平静的嗓音把我入府以来,与杨觐、田四等周旋的事情对她说了一遍。小圆听完这些话,眼圈顿时红了,跪下哽声道:“奴婢早视公子为主人了,公子但有吩咐,是死是活,奴婢都心甘情愿。公子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就算有人将我千刀万剐,也休想从奴婢口中掏出半个字来。”
我笑道:“起来罢。小圆你深知杨觐性情,你能不能对我说说,怎样才能让他相信我呢?”
小圆道:“杨觐此人,最是多疑猜忌,心机很重……”
我唔了一声,披衣下榻,心里顿时涌起了无数念头。小圆赶忙乖觉地闭上嘴。我暗想:多疑?那就让你彻底疑个痛快。不如把田四出府的事情,讲得似是而非,却又在关键地方,勾起他的疑心,让他不得不派人暗查,此时便可行计。
道:“原来杨觐深具城府,我倒还小看了他。好在危急时刻,有圆姑娘拉了贾某一把,才将这事能够左右逢源,令我游刃有余了。”
待到三更,小圆已经睡熟了。我方给司马恭写好了信,小清就似一只灵猫般地,将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杨小姐背来了。
“欢迎,欢迎。”我鼓掌道,见杨小姐惊魂未定地下来,手脚却都还在打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清儿,杨小姐千金之躯,岂能经得住你这般折腾?若你爬得太高,跳得太远,恐怕会惊倒玉人,有杀头之罪呢。”
杨小姐不禁怒目瞪了我一眼,小清请她榻上坐了,这才道:“别胡说八道了。下午我见到史阿,他差点就被杨觐收买了哩。”
我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小清道:“杨觐趁你不在,暗中拉拢史阿,打探你的情况。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你和田四的关系,史阿对我讲时,我都差点吓出病来。那杨觐还颇懂分化瓦解那一套,出手便是五十两银子,若是别人,早就心领神会啦。”
“什么!”我心下一慌,道:“史阿不会的罢?”
小清摇摇头,突地微笑起来,“你怕什么,史阿是王师傅最忠诚的徒弟,他又挺有义气,象极了王越的性子。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记起前事,叹了口气,把我猜想史阿可能是王越亲子的事情告诉她,小清吃了一惊,半晌才缓缓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史阿自己还不知道,他只晓得师傅侍他最好,恐怕王越承认自己是他父亲,只能让他更欢喜罢。现在我们也只好瞒着他了。对了,史阿跟你还说了什么?”
小清道:“史阿是个聪明孩子。他假意应承了杨觐的收买,说起你跟他不过是一般朋友,没有太多顾忌。杨觐喜出望外,当时就让他秘密掌握你的行动,再随时汇报上去,尤其是你跟田四的关系,以及你们商量的重大事情等等。”
我心里不免大叫自己运道好。前些月老是倒霉,到现在便学乖了,事事小心在意,再也不打无准备之仗。说真的,有时睡觉想起李升叛卖的那些个乡亲,我还总时时悬着心,替他们祝福祈祷,若是他们饥寒而死,我至少也犯了伯仁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