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起易公子，上了初二就开始隔三差五的逃学，直到高三也没有正经八百地上过几天课，易老板只好送他到英国留学。易公子从英国回来，模样变了，一改往日的痞子味，一幅小资派头。虽说是部门经理，也不过挂个职，屁事不懂，成天开着车东游西逛。大家背底里都说，易公子吃中国饭，放洋屁，只为易公子动不动就说，外国人怎么样怎么样，中国人没素质，一幅见过大世面的不屑。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所谓的素质是什么，进了办公室，他常常往沙发上四脚八叉地一靠，就喊：“开放！给我拿瓶依云！”
他只喝依云，我一边去冰箱里取水，一边暗暗地骂，不就是喝水嘛！外国人的屁都比中国人的香。小时候跟我们在涝池里蛙抛，不知道喝了多少马尿。有时候，我正在做别的事，稍稍迟缓一点，他就阴阳怪气：“干什么呢？跟个老娘们似的！”
美子竟然要嫁给他，真是瞎了眼，瞎了眼的其实是她爹。听说，易董派人去说亲，她爹欢喜得不得了，美子不乐意，她爹寻死要上吊，美子就应了。他要毁了美子。谁不知道，易公子成天在外面不是喝酒，就是泡妞，他不会当美子当公主的。
到底是钱更有魅力！唉！美子！怎么就遇上了一个鬼迷心窍的爹，不对是财迷心窍。
我在街头再遇见了她爹，背着手，身体像根没长齐正的歪树苗，晃晃悠悠，志得意满，连同他头顶那几根稀薄的头发，也很牛气地朝后背起来。我心里总是想，他那模样，怎么会生出美子那样漂亮的女儿？简直是造化弄人。
夜晚，尤其孤独，我常常会很无助，会无休无止地想美子。从小到大，我眼里只有美子，现在她成了易家的人，我的世界突然空洞了，像深夜的苍穹一样无际。再也没有一个女子能进入我的世界，我似乎为了照顾爹才这样应付生活。可是，就在这个秋天，父亲也离我而去。
给父亲办过丧事，我辞职了。听说一周后，美子就要跟易公子结婚了，我害怕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给别人做新娘。
临行的前夜，我想看看美子，想最后一次再看一眼美子，到了她家门外，我却退缩了，在她面前，我永远是胆小如鼠之辈。
咬了咬牙，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美子在身后喊我：“开放！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一颤，脚步就慌乱起来，嘴巴也慌乱：“我、我路过！”
“你真的要走？”
“嗯！”
“去哪里？”
“珠海。”思维在那一刻像是僵硬了一般。
“再见！”美子低声说。
“再见！”我再一次转身离开。
这一辈子，我最不能原谅自己，就是这两个字。那一刻，我的心碎裂了，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回头，永远也不能回去了。
三
珠海距离这个偏僻的小村万水千山，从幽静进入繁华，我却似乎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切突然变成陌生，与我的往昔黑与白一样的划清了界线。
初到珠海的日子，我才发现，那么多年，我的世界一片空白，连同人生也极淡极淡，像一杯从没有烧开的水。
逢年过节给哥打个电话，那个山村，留给我的只是伤感，我需要一点一点的忘记，连同美子。
我以为我与美子的故事永远结束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美子了，只是我却又一次遇见了她，是七年以后。我已经在珠海抹打滚爬，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有了城市人拥有的生活。遇见过一些女子，相识了，又分手了，鲜衣怒马，来了又去了，却没有爱情，我会在和别的女子侃侃而谈的时候，想起美子冰凉的眼神，然后，心突然会刺痛起来。我和美子没有过深刻，只有飘渺，她却成了我生命的劫难，我不能逃脱，她深深地烙在了我每一个孤独的日子里。
有一段时间，我突然想开了，想要结婚，开始认真地跟公司的一个同事交往，甚至谈婚论嫁，之前，我一直心猿意马。
公司要开订货会，夜场是舞会，那天很是疲软，没有兴致，只为要陪客户，懒洋洋地举着酒杯，转来转去，应酬完了，找了一个灯光暗淡的角落坐下来。
舞池中央闪过一抹的白色光焰，那是一个女子，风姿绰约，转身的瞬间，她的脸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下，冲着我，冰凉妖艳，却似曾相识。
曲终，她背对着我，坐在了距离很近的位子上，质地细腻的长裙，风姿绰约，她要了一杯冷饮，慢慢地饮。
音乐再一次响起，妙曼的乐曲再一次淹没一切。有个男士请她跳舞，她只摆摆手，头也不抬，一只手支着头，慢慢喝着冷饮，那个男人悻悻地转身离去。
这时候，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拍拍她的头说：“美子！你不舒服？
我顿时一激凌，她是美子？她就是美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不是她是谁？
曾经衬衣牛仔，清纯得像一只小鹿的美子，此刻却是另一种妖艳，俨然是荡过了风尘，扫过了千军万马，宠辱不惊。
那个女子显然跟美子很熟悉，也很亲密，挨着她坐下来，一边指手划脚，一边叽叽咕咕地说笑，我的心脏又一次狂乱起来，两腿突然酸软无力，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站起身，走了过去，缓缓地坐在了她俩面前。
那个女子偏着脑袋不解地看着我，不言语，美子依旧用手托着头，神情漠然，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张白皙的脸，成熟魅惑。是美子吗？这是我曾经爱过的女子吗？
我轻声说：“美子！你不认识我？”
她懒懒地抬头，看看我，摇摇头，即而她的眼神定下来，突然失
声说：“怎么会是你！”
“是我！”
“真的是你？”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喜的光彩，似乎仍旧沉浸在一份意外之中。
“是我！”我的声意竟然有点哽咽。
“你变了！”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一阵沉默。
“我变了吗？应该是你变了！”我先开了口。
“我们都变了。”美子像在梦中一样，她的声音也是飘渺的。
“易公子呢？他好吗？”
“什么易公子？”她即而一愣，即而摇摇头，笑一笑。
她的女友坐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突然使劲晃着美子的胳膊说：“他就是你挂在嘴上的改革开放？美子！对不对！对不对！”
美子突然脸红了，抬着捂住了女友的嘴巴说：“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她的女友挣开美子的手，不理睬美子，冲着我急切地说：“陈开放！你结婚了吧！你已经结婚了？对不对？”
“没有！”我莫名地看着她的激动，没头没脑的回着她的问话。
“陈开放！你知不知道？你走后，美子就逃婚了，她是来珠海找你的，她已经等了你整整七年！七年！”
我被震惊了，忘情地抓住了美子的手：“美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美子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看着我，那一汪冰凉的秋波动荡起来，然后，一颗一颗，珠落玉碎，打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那一刻，美子的眼睛美得蚀骨。
来生我再来找你
我们不顾一切，拥抱了！紧紧相拥着！你要扳起我的头，要亲吻我，我只是紧紧抱着你，把头深深埋在你的臂弯里，我们不能往前走，不能！相拥已是很奢侈，很奢侈。
我们偶然相识，一见钟情用在我们身上或许天真了。一见如故！感觉认识对方就是上天给我们迟来的恩赐，我们小心翼翼呵护这份情谊。
电话是维系我们感情的尤物。我上班时，你常会给我个叮咛：“多喝水，保护嗓子！”晚上我和学生一起上晚修，你会给我个问候：“累吗？”天气凉了，你会提醒我：“多穿衣服，别着凉！”我常常会因为你一个叮咛而满足；因你一个问候而感动；因你一个牵挂而流泪。几天没你的音信，我会担心会着急：两人就这样牵挂着、担心着对方，同时，又感受着被对方牵挂着、被关心着的幸福。即使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我们也很知足，该下班了，你会发个短信过来“下班了，一起回去，怎么样？”或者是“我先回去，盛着汤等你。”多美的生活画面，可惜，这些都是我们心中的海市蜃楼，美而不真实。因为我们在相隔几十公里的不同的两个城市，更因为我们各自家中都有煮好了饭在焦急等我们回家的人。
最恨相逢未嫁娶时，现在我们终于深切体会到其中的酸涩和无奈。
放弃这份温情，又舍不得，一直来我们保持一份似淡淡的而又浓浓的道不清的情感，有时很缱绻，有时很缠绵，相思渐浓，浓得化不开，也不愿化开。终于，你说，你要来我的城市，一定要来看我。我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深陷你的温柔，爱上了你，爱着你！你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来了，到了，我们真的相见了。
漫步街头，我们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朦胧的街灯下，我们两个长长的身影就像两条长长的平行线，身旁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你像不经意地用手臂轻轻揽我回到路的一边，你不知道，你那轻轻一揽，我多么幸福！那一刻，真想时间停留。你只轻轻一揽，又放下了手，或许是理智残存着吧！
夜深了，你说该回去了，家里人会等的。
“回去，我会更想你的。”你说。
我多么盼望你能抱一抱我！就轻轻一抱也满足。我不敢回答你，我一说话会暴露自己的脆弱。
你说：“今生你欠我两样东西，还给我，好吗？”没等我回答，你已拉住我，拥我入怀，继而用力拥着我，你的手在抚摸我的头发，你的温柔，你的激情，让我淌下了泪水，幸福的泪水。
“这一拥抱是你欠我的，还欠一个吻！”你低低在我耳边呢喃，我不给，我们只能到此。你放肆了，用力扳起我的头，吻我额头，吻我泪，吻我唇，我陶醉着，脑袋里只有你，只有你的爱。我们忘乎所以地亲吻着，很久很久……
我终于可以说话了。我含糊的声音，有点悲呛地说：“今生欠你的还了，但我们都欠着别人的，一辈子也还不了的。”你不作声，只是紧紧拥着我。
“放手吧，该回家了。”我伤心着，但也无可奈何着。你再一次拥吻我，我热烈回应着。
“把我们的手机里的芯片扔掉，现在，此刻。”你看着我，很坚决地说。手机号码是我们唯一的联系，这一扔掉，就是把我们这份情抛弃啊！今生今世再也寻不回的。我哭着，拼命摇着头，我舍不得！舍不得！
“把你的手机给我。”你果断的作风出来了。我极不情愿地把手机递给你，你也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明白了，你也舍不得，你也没勇气扔掉你手机里那个小小的芯片，那是我们的世界！只能交换了，像古代易子而吃，心如刀割一样痛着。我第一次拿着你的手机，是它，传给我许多慰藉与温暖，我现在要挖它的心，多么残忍的事。我再次张大眼睛盯着你，用眼睛征询你，摇着头。
“看着我。”你说，你打开手机的后盖，掀起芯片，用力往路边的野外扔去，无声无息，那芯片就湮没在黑夜里。
“别犹疑！”你不容商量口吻。
我抽泣着，重复你刚才的步骤。两颗芯片消逝了，很快你也会像消逝的芯片一样从我的眼前消失，永远永远再也找不到你。我绝望地紧紧抱着你，嘴里喊着“不准走”“不准走”。
“这是最好地解决方法，来世，我再来找你。”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我知道我这一松手，你就真的如风，从我身旁逝去，无影无踪。
“我们都要好好生活着，好好爱自己，好好爱自己的家，别再想对方了。懂吗？”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叮嘱我。我哭成泪人，你推开我，用力推开我。
出租车来了，你扬手，车停在我们的身旁，你用力握握我的手说：“记住，别想过去，快乐生活着，我走了。”你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我忘不了你。”我喊着。
你不接我的话，钻进了车里，车启动了，飞跑起来，带走了你，带走了我的一切。
车再也看不到，你再也不会有，我抱着路边的树忘情地哭，痛苦地哭着，生活的意志已随你而去，就想这样，哭着让生命消逝，飞驰的车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的：没有了你，什么也不值得留恋。
一辆一辆的车飞驰而过，眼前的每辆车，我都幻觉你坐在里面，在看着我，你不会同意我这样离开的，你会伤心的，会恨我的，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对着飞驰的车我哭得更厉害了。
你走了，你回家了。
哭累了，我也得回家。
回家！那里面的一切会在原地等我的，包括爱，只要我珍惜，一切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