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颜泉明起得很早,一套太极拳打下来,颜泉明只觉得浑身舒泰,似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但沁出的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背,微微喘着粗气的颜泉明暗暗感叹,这具身体,终归还是有些弱了啊,不过即使再弱也比上一世的自己好上许多!
大唐以武立国,以文御国,先后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全盛之时,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但和平属于内地,战乱在边境从未停止,物极必反的道理即使盛唐也无法避免。随着国力的下降,唐朝在边境逐渐采取守势,更可怕的是大唐内陆承平已久,民不知战,一旦蛮夷突破边境或者边军造反,州县必然望风瓦解。外紧内松,便是如今大唐之处境。
颜泉明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锻炼这幅身体,等战争爆发,驰骋千里,昼夜行军,没有一副好身体是不行的。何况,自己虽然终归要选择为官这条道,讲究以德服人,但即使如孔夫子以德服人并不完全是因为名气高,更因为孔夫子身长九尺六寸,剑不离身,弟子众多,有人给他著书立说。玩政治,终归要靠实力。
回房简单擦拭了下身子,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颜泉明便打算向父亲请安,但管家陈叔却告诉颜泉明,颜杲卿在寅正三刻(四点四十五分左右)便出门了。颜泉明暗叹了口气,自己在卯初两刻(五点三十分左右)起来还以为算早的了,没想到父亲为官后竟然如此繁忙。
“陈叔,我昨日看你面带忧色,父亲眉宇间也似乎有心事,可是近些时日有些不顺?”颜泉明可是很清楚,唐朝的早朝也不过是在卯初四刻左右,纵然幽州事物再忙,也断不至于要一个户曹参军夙兴夜寐。
假若安禄山新任范阳节度使想要立威,使得州县官员战战兢兢,这更不至于。毕竟,如今已是九月,安禄山任职范阳节度使已经有半年之久,即使安禄山还要耍威风,也多半是在军中。
管家欲言又止,显然其中必有内情,但在犹豫是否该告知颜泉明,颜泉明微微一笑,安抚道:“陈叔,颜家之荣辱,系于父亲一身,然子夏问孝,夫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父亲有事,泉明身为人子全然不知情,置孝于何地,置《颜氏家训》于何地?何况,民间有云,三个臭裨将赛过诸葛孔明,我们集思广益总归没有坏处,陈叔以为呢?”
管家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阿郎不想告诉大郎也是希望大郎专注于学问,考取进士,光耀门庭。”
颜泉明就笑了,说道:“父亲不肯告诉我,安能知道我没有解决之法,且说来听听。”
颜泉明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自己的父亲掌管户籍、徭役,能让他忧心操劳的也只有这方面的事情了。
“大郎应当知道,如今的世道,豪绅土地数以万顷,百姓土地数以十亩。这些年,或因灾荒或因人祸,幽州流民数量激增,而朝廷的租庸调以人丁为依据,所谓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这流民数量一多,官衙为了完成任务,只能责成邻保代纳租庸调,搞得民间怨声载道,阿郎也是烦心这件事。”管家终于道出了实情。
颜泉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唐朝户籍制度已经比较完善,不仅记载个人的姓名、年龄,就连亲属、房产等信息也赫然在列。例如一名为徐宗之人,他的官府的户籍是这样的:
徐宗,年五十;妻一人;子男(户主儿子)一人;男同产(户主兄弟)二人;女同产(户主姐妹)二人。宅一区直三千;田五十亩,直五千;用牛二,直五千。
除此之外,官府在户籍档案上还会注明“黄小中丁老”,按唐朝的法律,男女3岁以下为“黄”,15岁以下为“小”,20岁以下为“中”,男性居民21岁以上为“丁”,60岁为“老”。成丁即意味着要承担赋役。
为了防止有人假冒残疾来逃避赋役,在登记户籍时,还会记录当事人的体貌特征,如肤色﹑身高﹑面部有何特点,而这些所有的户籍登记,按照朝廷管理每三年便要举行一次。一旦有民户脱籍逃亡,可按照户籍登记的信息进行搜捕。
官府按照户籍信息授予百姓田地,而获得了国家授田的百姓,需要为国家纳税和服役。唐朝的赋役属于人头税,每丁每年纳粟二石,叫做“租”;输绢二丈,叫做“调”;每年服徭役二十日,若不应役,则按每日三尺绢折纳,叫做“庸”,合起来,就是“租庸调”制度。
在均田制没有瓦解前,百姓被束缚在土地上,无法自由迁徙。若要出个远门,需向户籍所在地的官方申请“公验”(类似于通行证),才可以出入关津。
不过,唐朝户籍制度有别于秦汉两朝的最大差异在于形成了“编户”与“非编户”两个不平等的阶级,编户为良民(自由民),非编户为贱民(非自由民)。换言之,国家的编户齐民只覆盖一部分人——良民,另一部分人则属于贱民,没有资格编户,只能附籍于主家。
唐代的贱民主要包括给官府服役的官贱民,如工户、乐户、杂户;以及依附于门阀世族的私贱民,即部曲、奴婢,他们是属于私人的财产,可以像货物畜产一样交易。
所以,朝廷记录在册的,可以向其征收赋税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的只有那些良民,至于贱民,国家根本无法征收赋税。随着土地兼并的加剧,流民越来越多,依附于门阀世家的贱民越来越多,国家的赋税来源便越来越少,为了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朝廷只能变本加厉地“剥削”良民,良民的日子便越来越艰难。
这是涸泽而渔,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敢向门阀下手,所以,受苦的只能是那些良民,而这样下去,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良民们要么成为贱民投效门阀世族,要么为了活命造反揭竿而起。
颜杲卿如今掌管户籍,必然深知其中的弊端,不过,颜杲卿人言微轻,只不过是范阳小小的户曹参军,别说没有良策,就算有,怕是也难以上达天听。为朝廷分忧说起来容易,但坐在颜杲卿这个职位上,也只能派人仔细核实户籍,尽管如此,也是阻力重重。至于阻止朝廷责成邻保代纳租庸调的事情,纯粹是痴心妄想。
如果换做是当世任何一人,面对忧国忧民的颜杲卿怕是都无法提出一个好的意见,这是身处每个时代的人们的局限性,但颜泉明显然不在此列。颜泉明只是在想,如何为自己的父亲造势,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力。
在分析了事情的可能发展方向以后,颜泉明很是自信地说道:“父亲仅仅是担忧这件事的话,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等父亲回来,我便告知他解决之道便是!”
管家顿时目瞪口呆,虽然管家读的书少,但并不妨碍他知晓天下各道各州的长官最烦心的便是收缴赋税时出乱子,这等头疼之事在大郎口中居然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真不知道大郎是信口开河还是成竹在胸。
颜泉明倒是不以为意,向管家道了声别,胡乱吃了几口饭,便跑到了颜杲卿的书房奋笔疾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