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泉明仔细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几位不速之客,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不难看出他们皆是官宦子弟。不过,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他们举止从容,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泉明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一位身着白衫者露出和煦的笑容,当仁不让地主动打起了招呼。
“列为兄台是......”颜泉明很确定自己和对方从无交集,对方方才的话语也承认了这一点。但对方能够一眼认出自己,说明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忘了介绍,我是杨为文,家父忝任御史中丞,这是我的大兄杨为学,伯父之子;我的三弟杨为国,三叔之子。另外这几位分别是辛计,万俟仲达,韦子明,张伯礼。”杨为文笑着为颜泉明一一作了介绍。
颜泉明眼睛一闪,立即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当朝御史中丞只有两人,一个是韦坚,另一个则是兼任诸道铸钱使、知太府出纳事的杨慎矜了。那么杨为学口中的大伯必定是少府少监杨慎馀,三叔则是洛阳令杨慎名。
杨慎馀、杨慎矜、杨慎名兄弟三人皆仪表堂堂,能勤于恪守,为政清廉,有其父风范。尤其是杨慎矜善于理财,在杨氏三兄弟中最为优秀,颇得李隆基倚重。不过,身为隋炀帝杨广的玄孙,显赫的家世为他们带来富贵,也为他们埋下了祸根。最后,杨慎矜威胁到李林甫的地位,受李林甫陷害,兄弟三人皆被赐死,亲族则被流放岭南。
除了杨为文兄弟三人,余下的几人,家世也算显赫。辛计、万俟仲达、韦子明、张伯礼分别是通事舍人辛景凑、天马副监万俟承晖、闲厩使殿中监韦衢、少府少卿张瑄之子,和杨慎矜一家或为姻亲或为至交,往来频繁。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受杨慎矜一案的牵连,或死或贬,不得善终。
不过,除了颜泉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最后下场。普通人只知道的是现在他们地位显赫,寻常人想与之交往殊为难得,如果不是颜杲卿入了李隆基的法眼,颜泉明甚至都没有资格与对方攀谈几句。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场合下,颜泉明身为颜杲卿的代表,颜家的代表,不能失了礼数,赶忙向对方一一还礼。何况,抛开家世,他们几人的人品不错,在纨绔遍地走的长安,这一点殊为难得。
因为双方没有交集,只能捡一些雅致的事情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开了。不过,临走前杨为文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颜泉明,悄声道:“泉明若是有空,不妨多来府上走动,今日宴会,希望听到你的佳作。”
颜泉明正在琢磨杨为文话里弦外之音的功夫,新科进士鱼贯而入,园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科进士的身上,管弦丝竹声也因此更盛。颜泉明也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打量起新科进士。这里面,有两鬓微白的老人,有意气风发的青年,年龄虽不相同,脸上却写着同样的神情叫骄傲。
“请新科进士入席!”主持宴会的礼部侍郎达奚殉看时辰差不多了,扬声说道。
“请座主入席!请诸公入席!”新科进士齐声道。
如是三次,新科进士才与诸公不分先后,一起坐下。少顷,达奚殉站了起来,先向紫云楼方向遥遥施礼,才环顾四周,朗声说道:“今日欢宴,乃为庆贺。一贺我大唐物华天宝,天下万民各安其业,路不拾遗;二贺我大唐人杰地灵,名臣良将层出不穷,朝廷新增大才,辅佐圣人治理天下。本官不才,忝为明府,愿与诸公共襄盛举,满饮此杯。诸公,请!”
众人纷纷起身,高举酒杯,齐声道:“当贺,明府,请!”
达奚殉举杯微笑,一饮而尽,将空杯翻转过来,示意众人,众人随其后,饮尽而归座。丝竹声里,一名黄衫女子手执双剑,缓步走了出来,初看二八年华,再看桃李之时,风姿绰约,气质脱俗,端的是一个美貌之人。
台下,已经有风流的士子吟诗,诗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或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甚至有附庸风雅的纨绔背起了《洛神赋》以博美人欢心,颜泉明也失神了片刻,心里暗道,怕是杨贵妃也不过如此吧!不过,听人暗地里说杨贵妃妩媚,黄衫女子却是素雅,似不食人间烟火,原本应该是缺点的苍白脸色反而为其平添几分神韵。
“看到没,这就是公孙大娘的高徒李十二娘,听说已得公孙大娘真传!”颜泉明听到有人悄声称赞。
“何止是得其真传!听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有人悄声议论。
黄衫女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见惯不惯,微笑着向众人示意,忽然间抬手,在众人安静下来后,琴声忽起,黄衫女子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双剑挥舞,如双龙出海,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一曲舞罢,直教人流连忘返,惊呆了诸公,看傻了诸王。黄衫女子向众人施礼,朗声道:“奴家李十二娘,今日得蒙诸公抬爱,任席究,请在座诸公把盏言欢纵酒放歌不醉不归,为大唐万世繁华贺,为圣人安康贺,为新晋进士贺,诸公满饮此杯!”
“当贺,当贺,请席究!”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轰然应道。
两巡过罢,宴会渐进高潮,以风流著称的永王李璘与周边的诸王低语了一番后,起身出席,环顾四周道:“十二娘之舞,令我等惊若天人。我与诸王商议,愿意共出1000两白银,奖赏诗词最佳者,以助雅兴。”
永王这么一说,座下众人皆跃跃欲试。要知道,银子在本朝可属于硬通货,鉴于本朝一年才出产15000两白银,又信奉使用银器可以益寿延年,所以,白银的需求量一直是居高不下。
市面上可以见的银子,只有四种来源,一种是天子或者皇室赏赐,一种是出产白银的地方官员行贿,一种是与胡商的交易所得,最后一种则是洗劫了上述几种的库房或是车队。
一两金子可换六缗钱,也就是6000钱,可银子呢,一两银子表面是只值一缗钱,但落在私人手里,只要有合法来源,又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往往两倍于金子的价钱。当然,肯花这个冤枉钱的都是些富商。可长安最不缺的便是富商。
家家过日子都需要柴米油盐,要知道,现在的行情15钱便能买一斗米,一名壮丁的标准口粮是米日2升,月6斗,如果买粟还能更便宜些,毕竟一斗粟才9钱;至于其他,一斤炭3钱,一斤盐40钱,一升醋5钱,一斤炭3钱,一只鸡30钱,一匹绢500文钱,一匹粗布100文钱。一千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多少年的吃穿用度,可以自己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