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颜泉明四人在平康坊里的宴会只是朋友之间小聚的话,那有李隆基参加的曲江关宴则是这个时代最为隆重的聚会之一。
自天子李隆基以下,太子、诸王、宰相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会参加,当然,宴会的主角还是新晋的二十九名进士。这些都是直接参与者,因为举行地点毗邻曲江,平头百姓可隔河远望之。宴会举行时绝对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颜杲卿的官职不过从六品下,能得李隆基厚遇还是得益于两税法进展顺利,特加以优渥。颜泉明有自知之明,可不愿意抢了新科进士的风头,打定主意敬坐末端,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在平康坊小聚之后的第二天,颜泉明便来到岑参家里,专程讨教宴会的礼仪问题。在过去的三个多月里,岑参先后参加了相识宴,闻喜宴,樱桃宴,月灯宴,牡丹宴,看佛牙宴等十多个宴会。其中,在天子举行的闻喜宴上,还得到了天子赐予的红绫饼,好不风光。
岑参听明白颜泉明来意,不由笑了,一边为颜泉明烤梨,一边戏谑道:“泉明,你倒是不必担心礼仪方面的事情,萧规曹随就好!”
颜泉明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子敬身经百战自然进退从容,而我却从未见过圣人,若是唐突了圣人,岂不是失礼?!”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岑参乐了,明白颜泉明肯定误解了曲江关宴,于是解释道:“圣人虽然要参加这次宴会,但只会在紫云楼远远观看,否则,我们在圣人面前也要战战兢兢,极其约束不是?!如此反倒是失了风度。”
颜泉明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本就奇怪有天子坐镇的曲江关宴会是多么严肃的场合。新科进士若是放得太开,有藐视皇权之嫌;放的不开,怕是也难有佳作。原来天子只会远观欣赏,如此,倒是甚美。新科进士绝对不会受此束缚,反而会平添许多动力。
岑参又解释道:“不止圣人,按照往常惯例,太子与左相、右相等朝廷勋贵都会在紫云楼作陪,在场的只有四五品官员和闲散诸王。”
颜泉明这下彻底放下心来,又道:“有宴必有诗酒,否则何以言欢,以我之见,宴会的主角还是你们新科进士,四五品官员与闲散诸王并家眷等,都是瞧热闹的,然否?”
岑参将烤好的脆梨递给颜泉明,接下话茬,“这是自然,不过,既然同席共饮,总要酒过三巡之后,才轮到我们依次坐于水旁,行曲水流觞,以酒斗文。”
“开始的三巡,如我们之前参加的宴会,要选出最有威望,负责监督整个酒令活动的明府;负责宣令、行酒、判断是非对错的律录事或者席究;负责罚酒的觥录事。听说这一次的席究是公孙大娘的爱徒李十二娘哦。”岑参故意打趣道。
“那明府的人选?”颜泉明对李十二娘是美是丑倒是不甚关心,毕竟是后世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饱学之士”,因此一边吃着烤梨,一边问道。
“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礼部侍郎达奚殉!”岑参道。
颜泉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达奚殉是进士考试的主考官,选他做明府,恰如其分。
看着颜泉明一脸的若有所悟,岑参以为颜泉明还想知道更清楚些,于是倾囊相授道:“酒令嘛,全凭明府做主,由席究宣令。律令、骰盘令、抛打令三者之中,靠掷骰子决定饮酒多少的骰盘令绝无可能了,抛打令嘛,略有可能,最大可能的是律令。律令可玩的就多了,如拆字令、添字令、断章取义令、历日令、占相令、千字文令、一字令、征书俗语令、景物双关令、征经史令,不过,泉明你腹有诗书,无须担心。”
颜泉明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哈哈一笑,道:“我没有担心啊!大不了输了喝酒便是!倒是你,曲水流觞时若是输了,岂不是堕了榜样的威风,哈哈哈!”
岑参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一番,忍不住打趣道:“令尊可是得罪了不少权贵,如果他们合起伙来想让你在宴会上出丑倒也不难,你可要比我更加小心。”
颜泉明翻了个白眼,表明不以为然,心里面却是提醒自己,岑参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但愿那些人不要给自己打脸的机会。毕竟,自己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是?!
转眼便到了曲江关宴的日子。这一日,长安城热闹非凡,天子李隆基的车驾从兴庆宫出发,沿着夹城前往芙蓉园。长安、万年两县的名流、贵族、富豪衣着豪奢,携儿带女地全家出游,齐集曲江观看进士。
他们有的是为了一睹进士风采,有的是让儿子以进士为榜样立志读书,还有人是为了给女儿在进士中选婿。那些待字闺中的名媛们,也都竭尽所能地想吸引到令自己满意的新科进士,她们不仅盛装出行,还要带上众多丫鬟仆妇,手里都拿着各类名贵鲜花,以引起进士的注意。
进士中喜好风流者在此时也都诗兴大发,频频向路边的豪门名媛递献情诗,一时欢呼雀跃,好不热闹。江面上,笙歌登画船,舳舻连三里,彩旗飘飘,士子佳人,摇扇赋诗。繁华莫过于此。
不过热闹是属于他们的,颜泉明什么也没有。整个园子里,要么是位高权重的四五品朝廷大员,要么是地位超然的亲王郡王,要么是浓妆艳抹的家眷。
新科进士尚未入园,所有人被分配好席位,颜泉明也不例外。不过,大家并没有急着入座,而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聊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或叙述各地的逸闻趣事,只剩颜泉明孤零零的,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好在颜泉明的位置在角落一隅,自甘清闲,像个看客一样瞧着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的侍女。
作为当世最为豪奢的宴席之一,曲江关宴已经将单纯的饮食提升为高雅的艺术,讲究色、香、味、形、境的完美统一。
如颜泉明座前的水晶龙凤糕,糕体白亮如水晶,上面雕刻有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再比如刚呈上来的火焰盏口槌,有着燃烧的火焰一样的颜色和形状;还有那曼陀样夹饼,有着像曼陀罗果成熟时那样的颜色和四瓣裂开的形状。
当然,最让颜泉明叹为观止的是一道看菜名曰“素蒸音声部”,简直美轮美奂,令人难忍下筷。它是由七十二人组成的乐舞场面,既有弹琵琶、鼓琴瑟、吹笙箫的乐工,又有身著罗绮、翩翩起舞的歌女,各人有各人的服饰、姿势、动作和表情。
似乎注意到颜泉明独身一人,很快便有几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颜泉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