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坚接到太子李亨召见的消息后便匆匆而来。韦坚的妹妹是太子妃,这也决定了韦坚是太子的天然盟友,这一点即使是再挑剔的皇帝也挑不出什么刺来。韦坚也是极少数可以出入太子府而不会引起李隆基猜忌怀疑的大臣。毕竟,李隆基的本意是压制太子的势力,防止太子坐大,却又不愿意看到群臣以为太子可欺,群起而攻之,行另立太子之事。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韦坚明白了太子召见自己的用意。自己的妻子是李林甫舅舅的女儿,在李亨没有被立为太子前,自己与李林甫的关系极好,对李林甫也极为了解。太子现在一定是在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李林甫的诡计。
想清楚了这一点,韦坚开口了:“虽然臣不知道李天罡是杜撰的人物还是确有其人,但想来对郎君不会有什么不轨企图。以臣对右相的了解,这等把戏他还不屑为之。”
李亨点了点头,颇为激动地说道:“会不会是右相身边有人想要弃暗投明,襄助与我?”
韦坚眉头皱了起来,略一沉吟,回道:“倒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果真有右相身边的人想要暗中帮助郎君,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消息,我们静观其变便是。如今圣人因为张垍案大动肝火,左相也极为被动,这些日子郎君要万事小心。”
李亨点了点头,左相李适之虽然兼任兵部尚书,不过,主持兵部日常事务的是兵部侍郎、驸马张垍,另一个兵部侍郎陆景融仅仅是辅佐,这也是李适之的授意。结果呢,张垍及下属六十余人下狱,哪怕事情得以善终,左相在圣人面前也要失了分数。右相李林甫实在太过强势,以至于自己要与左相交好,可即使如此,也是稳居下风。如今多事之秋,自己愈加要谨言慎行了。
韦坚与李亨又攀谈了一会就离开了,不是韦坚不愿意长留,而是害怕待得时间太久惹人怀疑。李亨在房间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招来内侍李静忠。其实,方才李亨说谎了,纸条上的字不止那些,李亨故意隐瞒了最重要的一句话——每月初一,请于长安城东十里外长亭石碑下取信,若有大事,悉在信中。
李静忠是两年前来到太子府的,之前在宫中主管宫廷马匹簿籍,入宫花费了近三十年才做到芝麻绿豆小的官,李静忠也着实算得上郁郁不得志。不过,在李亨看来,这也只能怪李静忠自己。首先,李静忠样貌极丑,让人很难生出亲近之感,李亨估摸,李静忠能掌闲厩,还多半是上司看他任劳任怨的份上,可怜他。其次,李静忠家中贫苦,没有一点资财,在皇宫这个地方,没有资财来打理上下,也只能做个小人物老死于宫中了。
不同于太子府中其他宦官是高力士委派过来的,李静忠是李亨主动索要过来的。李亨这样做,一方面是觉得李静忠将自己的坐骑养的膘肥体壮,奖赏他;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落魄的李静忠不大可能是高力士派来的奸细,极好收买。没有人甘于平庸,哪怕是最底层的宦官也梦想着做到高力士的位置,李亨在李静忠身上看见了隐藏的很深的野心。有野心,就能驾驭。毕竟,自己还是太子,只要不犯错,有朝一日登上大宝,那李静忠就是从龙之臣。
经过两年的考验,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李静忠赢得了李亨的信任。李亨如今还在担心所谓的纸条是不是一个圈套,派李静忠去蹚水再好不过了。如果真的是圈套,不过是牺牲李静忠这样一个弃卒。
没过多久,一个年过四十尖嘴猴腮鼠头獐目的宦官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叩拜行礼,用公鸭嗓子般地喊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恭请太子圣安!”
在下人面前,李亨恢复了太子的优渥神色,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懒洋洋地说道:“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李静忠起身,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静忠,你来府上多久了?”李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启禀太子,老奴追随殿下已有两年三个月零五天。”李静忠回道地恭恭敬敬。
李亨笑了,对李静忠的回答显然很是满意,继续问道:“寡人待你如何?”
“殿下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殿下的恩情。”李静忠回答地很是小心。
李亨笑得愈发灿烂,但在须臾间一脸严肃地问道:“既然如此,寡人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不过要冒些风险,你可敢?”
李静忠神色一紧,意识到自己苦盼已久的机会来了,所谓富贵险中求,自己已经年过四十,想要在今生有所作为就必须抱紧太子李亨的小细腿。毕竟,再细的腿也是腿,何况,这腿只要没断,有朝一日必然会是天下最粗的大腿。
没有丝毫犹豫,李静忠回道:“莫说是冒些风险,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入阿鼻地狱,只要太子殿下一句话,老奴绝无二话。”
“这倒不必!”李亨示意李静忠过来,附耳交待了一番,又言道:“寡人做这周瑜,你便做这黄盖,如何?”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亨的计策便是假意与李静忠不和,如此,即使这一切都是李林甫的圈套,李静忠前往长安城东十里外长亭石碑下取信被当场抓住,自己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李静忠因为今天的事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加上李静忠出身皇宫,这都是有利于自己的。这些前因后果,李静忠完全被蒙在鼓里,只当太子李亨是借此为自己打掩护。毕竟,一个受太子宠信的宦官还值得高力士派来的手下多加关注,一个受太子冷落的宦官实在不值得关注。
而对李静忠而言,太子的计策不过是让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如何豁不出去?!李静忠甚至主动说道:“老奴吃得了痛,还请殿下不要怜惜。”
李亨点了点头,拿起茶盏,忽的摔在地上,口里大叫道:“来人啊!将这个不长眼的奴婢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棍!”
“殿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李静忠入戏很快,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让人闻者动容。
李亨的侍卫很快便冲进来将李静忠拖走,完全不理会李静忠的悲号,很快,院子里响起了噗噗的棍子打肉声,起先还能听到李静忠撕心裂肺的哀嚎,但几棍子下去,哀嚎声立即小了下去,再过一会,则只有噗噗的棍肉相撞的声音。李静忠如死狗一样地一动不动。
太子府中的其余宦官毫无兔死狐悲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中大快,对李静忠指指点点,都说似李静忠这般丑陋的人如何伺候得了太子,伺候自己自己都会觉得恶心。没有人看到,李静忠在昏迷前,将所有人的神色暗暗记在心里。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小瞧过我的人生不如死。”李静忠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