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的支农节目是割红花草。乡公所边上的堉里塝上,几十亩田里都是支农的学生娃子在忙碌。
李莲青割了一会红花草,找个机会故意凑到熊先贵边上说:“熊先贵,听说你要上大学了?恭喜你呀!”
熊先贵一愣:“听谁说的?”
李莲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乡只有一个名额,你是乡长公子,舍你其谁呀?和尚头上的虱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熊先贵本来就因为给金芙蓉写了几封情书没有得到回应把天天和金芙蓉同来上学一同回去的李莲青视为了情敌,如今见李莲青如此不屑地看着自己,说着风凉话,不由火冒三丈:“你在讥笑我是凭我爸上大学的?你个狗崽子莫非也想上大学,你投错胎。我呸!”
李莲青却并不恼,而是慢条斯理地说:“你也别呸。你爸是乡长你上大学,我爸是乱党,我上不了大学。如果这大学不是推荐,而是考试,这上大学的就是我,你上不了。你有什么好得瑟的?我李莲青起码有一点给你拽。”
熊先贵不屑地看着李莲青,恨不得揍他,但一看李莲青个子这么大,怕自己吃亏,所以只是说:“你成绩好,不错。可你成绩再好,你毕业回甲里当农民,你成绩好有屁用啊?你哪一点比我拽?”
李莲青笑道:“哪一点比你拽?我李莲青追女朋友起码不用写情书。这就比你拽。”
熊先贵一听,情知自己的秘密已经让金芙蓉给告诉李莲青了,他一下涨红了脸,恶狠狠地冲李莲青道:“李莲青,我要和你决斗!”
李莲青依就不慌不忙:“决斗,为校花决斗,值!谁输了谁退出。但你是要文斗还是武斗?”
熊先贵不知是计,问:“文斗怎么斗?武斗又怎么斗?”
李莲青笑道:“因为你爸是乡长,我给你一点面子,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不管怎么斗,我让你三分再定胜负。如是武斗,我们找个地方打一架,都不拿武器,我让你三拳再计数。如是文斗。你抽一支烟,我看一页书,我们以五支烟为限。你烟抽完,我开始背书。我错一个字就算输。书的事由你找,越难我越喜欢。”
熊先贵听了李莲青这番话一想,武斗不如文斗,都说你李莲青记性好,但你没有说是什么书,老子这下找一本老字书,你是输定了。因此他很快表态说:“那就文斗吧。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放学时。”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李莲青不能慌不忙地来到一处坟山的空地之上,见熊先贵果然立在一座坟山之前,心中暗喜。
李莲青笑道:“想不到你还是条汉子,信守承诺,那我们废话少说,开始过招吧。”
“好。”熊先贵坏笑一下,一拍巴掌,坟山堆后突然冒出四个人,将李莲青围在中心。
李莲青定睛一看,这四人之中一个熊先富,是他弟弟,与金芙蓉同班。一个雷旺,是吴润莲的儿子,平时跟马仔一样围着跟熊先贵转的,熊先贵的同班同学。还有两个大汉,却是草鞋街上的混混,江湖名号东西川,是对双胞胎,老大因为左脸上三条刀疤,叫东川,老二右脸上三条刀疤,叫西川。东西川是警署里的常客,年纪不大,却是几进宫的角儿,打架滋事是每天的课目,乡人恨得牙痒痒,又莫奈何。因为这两个家伙虽然到处戳闹,但跟狗一样,见了当官的则俯首帖耳,摇头摆尾,见了穷人则是两条疯狗。所以熊乡长对这两个家伙也是又打又摸,已经驯成了一对他家的宠物狗。有时遇到收课,警署都是带着东西川以震慑老实的草民。
李莲青少年老成,处变不惊,一看这场合,情知今天跑也是跑不掉,所以他也不跑。而是试探着问:“熊先贵,不是约好我们今天文斗,你这是什么意思?”
熊先贵怪怪地一笑:“自古以来游戏规则都是强者制定的,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制定游戏规则?好,你制定规则我也依你,但既然是决斗,输赢得要裁判,这个道理不简单吗?你昨天没有说裁判的事,我带几个裁判保证公平公正,难道不行吗?如果你输了耍赖呢?所以我得防你呀!”
李莲青一边观察撤退路线,一边与他周旋说:“熊先贵,你既然说到公正裁判的事,我这边没来裁判,怎么算得上公正二字?”
不待熊先贵回答,这时东川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东川恶狠狠地瞪着李莲青说:“狗崽子,你自吹你是天才,过目成诵,出口成章,如何了得。你们校长也帮吹。老子今天要戳破你的神话,废了你的神功。按照你定的规则,熊先贵找了一本字书,你自己选上五页,我让你看上五根烟的时候,你若能背出来,算我服你,你是个真神。你若是背错一个字,叫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再也不要这么得瑟!成绩好你又怎么了,你就能上大学了?现在上大学要又红又专,你个狗崽子能粘上边吗?你不是要讨打吗你!”
李莲青一听,东川没文化,这几句话说起来结结巴巴,但内容说得这么好,难道是熊先贵教的他再鹦鹉学舌的?他想笑,但不敢笑。因听东川扯出陈校长,立即明白熊先贵今天唱出这一出一定与陈校长有什么关系,为了拖延时间,他又问:“熊先贵,怎么又扯上陈校长了?”
熊先贵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原来昨晚校长陈西到熊先贵家里,名义上是家访,实际上是就今年学校推荐上大学的对象征求熊乡长的意见的。爱管制蹲牛棚蹲出了政治经验的陈西自然知道熊乡长是个既要当****又要立牌坊的人,所以在准备的一份名单中自然少不了熊先贵。而且最后落实的也就是熊先贵。在谈话的过程中,很自然地谈到了熊先贵的学习成绩。熊先贵读书本来就成绩不好,特别是知道老爸答应他上大学之后,更加不喜读书。这次期中考试又背了榜。所以谈起熊先贵的学习,陈西顺口又拿李莲青作了一个好的榜样。熊乡长是个要面子的人,也不管陈西在场,当场就扁了熊先贵的屁股,一边骂:“杂毛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想读书家里读不起,你有条件读书不读书,回回背榜。人家一个狗崽子,还是个孤儿,过目成诵,出口成章,次次第一。”
熊先贵挨了老爸一顿揍,气没处撒,不可能找校长的麻烦,自然就想到了李莲青。一想到李莲青下战书要决斗的事,忙与弟弟熊先富商量。熊先富听了决斗的事之后献计说:“我刚才看你因为李莲青挨打,正在想你这气怎么出?揍李莲青一顿,师出无名,不教训他,气又不顺。这下他自己送肉上砧板,正是天大的好事。免得人家说我们是仗势欺人。就是他告到老爸这里,我们也有个说法。”
熊先贵听了弟弟的话茅塞顿开,又问:“我们找本什么狠书?”
熊先富提醒他说:“哥,家里阁楼上不是藏着许多老爸破四旧时收的字书么?我们选一本,一定要难死他。叫他输得哑口无言,打掉牙齿和血吞。”
此刻,李莲青见熊先贵不答腔,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后悔今天太过轻敌,没有防备熊先贵会来这一手,一边心里暗暗念动咒语:急急如律令,情势危矣,武士安在?连念三遍,毫无动静。不由得不在心里骂道:杂毛樊哙,你当老子的警卫的,怎么还不现身?这个紧急呼救的联络语不是我俩在下凡前就约好的吗?你死到哪里去了?
李莲青没有唤来樊哙,却等来了另一个救星——金芙蓉。
金芙蓉每天放学基本上都是与李莲青结伴而行的,今天因为学校排练节目的事耽误了一会,远远见熊先贵几个人围住李莲青,连忙跑过来,不屑地看着熊先贵说:“以多欺少,你本事大啊!为什么事?决斗的剧情应该是单挑啊,不是个群殴啊。你怎么像个流氓,学点绅士风度行不行啊?”
西川要拦住金芙蓉,不让她走近来,熊先贵连忙摆手示意,然后换了一副笑脸对金芙蓉说:“我今天是文戏武唱,不关你的事。你有兴趣当个裁判,李莲青正要个第三方裁判。”
“文戏武唱?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唱法。”金芙蓉这才笑一笑,“为我决斗,我当裁判?这个裁判我不当,我当个打酱油的。”
熊先贵尴尬地一笑:“这样也好!”
金芙蓉站在李莲青边上,心想:青哥哥不是说今天决斗的节目是背书吗?这背书的事难不倒青哥哥。但熊先贵为什么变了卦兴师动众要打人呢?
金芙蓉正在思量,熊先贵说罢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李莲青,然后又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五根摆在地上,掏出火柴,点燃了第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