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看来,乌雅氏的确是个英雄妈妈,她总共为康熙生了三子三女,在康熙的后妃里面并列第一。当时能和乌雅氏比拼的只有三阿哥胤祉的母亲荣妃马佳氏,她为康熙生了五子一女,但只有二公主和最小的胤祉活了下来,其他都不幸早疡了。而乌雅氏的六个子女中,除了皇七女早疡、六阿哥胤祚六岁夭折和七公主十二岁夭折外,四阿哥胤禛、五公主和十四阿哥胤禵都顺利长大成人。胤禛出世的时候,乌雅氏还不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儿子,因为清宫规定,只有嫔以上的后宫主位(包括嫔这个级别在内)才有资格抚养皇子。由此,胤禛从小便和乌雅氏分开而居,由皇贵妃佟佳氏抚养到她病逝为止(当时胤禛十一岁)。尽管胤禛和生母乌雅氏有请安或祝寿等固定的见面时间,但在宫中的森严制度下,母子间似乎既无法亲近,也缺乏必要的交流和沟通。正如雍正自己所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或许在当时胤禛的眼中,养母佟佳氏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由此,雍正和亲生母亲乌雅氏的感情不如养母佟佳氏,这也就很自然了。雍正即位后,对养母佟佳氏家族的封赏也是远胜于生母乌雅氏一家,这大概也是雍正一直想报答佟佳氏的缘故罢。从乌雅氏这边来看,她除了不能时刻接触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外,由于胤禛养母的地位尊贵,而她自己地位的卑下,这可能也构成了她对胤禛感情的障碍和隔阂。或许,胤禛也曾因为他是皇贵妃(当时的宫中之首)抚养而在无意间流露出骄傲的神态,这自然会让乌雅氏感到不自在而伤心难过。久而久之,母子关系自然互生隔阂,陷于关系淡漠的尴尬境地。
由于幼年时期缺乏生母的母爱关怀,成年后的胤禛对乌雅氏可能大都浮于礼节性的尊重。这种关系,可能既陌生,又熟悉;既频繁,又冷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被制度戕害而蒙上了阴影的母子关系,既悲哀又伤感。从母子的性格来说,乌雅氏和胤禛倒是颇有相像的地方,就连一胞所生的十四阿哥胤禵,也都是十分的倔强而情绪化。康熙说小时候的胤禛喜怒不定,这种容易情绪化的性格估计也是来于乌雅氏的遗传。胤禛和胤禵两兄弟本都是性情中人,胤禵可以为保八阿哥胤禩而顶撞盛怒之下的康熙,胤禛虽然在争夺储位的时候韬光养晦,但他即位后性格凸显,写的很多批示也是爽快淋漓,令人拍案叫绝。(有日本学者称雍正的朱批谕旨为天下第一痛快书,诚然,没有那个皇帝像雍正那样批折子的)乌雅氏也是如此,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感情用事。本来雍正做了皇帝,作为母亲的乌雅氏应当高兴才是,但这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费解。雍正即位后,乌雅氏说自己不愿接受天子以四海奉养圣母一人的威福,居然要以死相殉,随大行皇帝康熙而去。这,实在是太不给雍正面子了。
据雍正自己说,皇父驾崩之时,母后哀痛欲绝,决心随皇父殉葬,不饮不食。朕叩头痛哭,上奏母后说:皇考以大事托付给我,今母亲执意以死相殉,那儿臣更有何依赖?将何以对天下臣民?那我也只好以身相从了。经过再三的哀求,母后才放弃寻死的念头,勉强进食。自此以后,朕每晚都要亲自到昭仁殿去详细询问值班太监,得知母后一夜安睡后,才放心的回到守灵的地方。如此看来,乌雅氏的做法不仅绝情,简直就是添乱。雍正也是被她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说,没办法,你死我也死,省得我蒙受不孝之名,没脸去见天下臣民。一个要以死相殉,另一个以死相逼,最后乌雅氏只好妥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这对母子的关系也未免滑稽。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二十日,本是雍正登基的喜庆日子,乌雅氏却又弄出不和谐音。按照惯例,皇帝登基前,应先到皇太后处行礼,礼部官员按照雍正的旨意,提前一天将登基的程序启奏皇太后,乌雅氏却说,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概免行礼!乌雅氏的意思似乎是肚子里有气,说自己与新皇帝雍正登基没有关系,不肯接受行礼,这弄得雍正精心准备的登基大典差点泡汤,实在是大煞风景。有上一次事情的教训,雍正知道母亲乌雅氏的脾气的确是不好对付。于是,雍正便派礼部、内务府总管等官员,加上和允禵关系不错的允禩,大家一起去劝说皇太后受礼。但是,乌雅氏也真是执拗得可以,这么多人劝她都不听,览过仍不受。雍正被弄得焦头烂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再三恳求,乌雅氏这才不情不愿的说诸大臣等既援引先帝所行大礼恳切求情,我亦无可如何。好一个无可奈何!听乌雅氏的意思,好像是看在先帝的先例份上才答应群臣的请求。这词用的,绝了。
按照惯例,雍正得给乌雅氏上皇太后的尊号。当时,内阁翰林院也已将仁寿皇太后的尊号拟好,皇太后的表文、册文,还有金册、金宝,这些证明文件和仪仗程序的各项准备事宜也都弄好了,钦天监也挑了个黄道吉日,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偏偏乌雅氏就是不同意。乌雅氏说,梓宫大事正在举行,凄切哀衷,何暇他及。但愿予子体先帝之心,永保令名。诸王大臣永体先帝之心,各抒忠悃,则兆民胥赖,海宇蒙休。予躬大有光荣,胜于受尊号远矣。乌雅氏以康熙的葬礼未完成为借口,既不接受皇太后的尊号,也不肯从居住多年的永和宫搬出(皇太后得住宁寿宫)。看来,乌雅氏对那些破落制度是要顽抗到底了。这下,雍正是被弄得头皮发麻,本来他当上这个皇帝就有点不明不白,所以他才在这种仪式上要做得循规蹈矩,尽量完美,免得天下人说他的闲话,谁料得生母乌雅氏却和自己处处不配合,这真是让雍正这个做儿子的心里憋气,却又无可奈何。没办法,雍正只好又硬着头皮,亲自去诚敬谆切叩请再三,但这次,乌雅氏却死活不听,她再次来了个诸王大臣援引旧典,恳切陈辞,皇帝屡次叩请,予亦无可如何。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中国的权术史上是一个极为经典的词。什么叫知道了?当然不是光晓得了那么简单。知道了隐含的意思可就太多了,也许是表示未置可否;也许是表示不同意;也许是让请示人看着办,若办好了,说明属下聪明伶俐;若万一办不好,领导也可以推掉自己的责任;总而言之,领导总是能从知道了这里把握先机。
乌雅氏的知道了,不过是缓兵之计,用这词给勉强搪塞过去,实际上就是不愿意受封号,也不想搬到皇太后该住的宁寿宫去。牛不喝水强按头,乌雅氏就这倔脾气,她是皇帝的生母,雍正能拿她怎么办?没办法,这事也只好拖了下来。
没多久,在雍正元年(1733年)的三月,正好到了雍正登基后乌雅氏的第一个生日。按理,这皇太后的生日得有个仪式叫圣寿节,以表示皇帝孝敬母亲,以仁孝治天下。礼部官员也拟安排雍正带领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集体去给皇太后庆寿,不料乌雅氏还是不给面子,奉懿旨,免行礼。雍正本想利用再这个机会改善和生母的关系,让母亲接受封号,并移居宁寿宫,但乌雅氏似乎早有所料,未及雍正开口便将之拒于门外。
乌雅氏这些举动,似乎是太不近人情了,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这事恐怕还得从十四阿哥允禵说起。允禵是乌雅氏最小的儿子,父母疼爱小儿子,甚至对小儿子偏心,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天下的父母,总认为自己对待子女是公正的,所做的一切也是不偏不倚、非常有道理的,但问题就在于,世界上就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感情这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乌雅氏本该是幸福的,她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其中必有一个做皇上,但问题偏就出在她认为该做皇上的,却没做上,而她又偏爱这个落败的孩子。允禵从西北回来后,雍正一开始便给了允禵一个下马威,将他的王爵革去,只保留了最初的贝子身份。这做母亲的看着两个孩子,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一个不让一个不服,做哥哥的如此露骨的欺负弟弟,心里怎能不伤心难过?偏偏这三人还都一个脾气,就是死不认输,谁也不肯妥协,结果矛盾越陷越深,几至于无法挣脱。这雍正越打击允禵,乌雅氏便越不配合雍正的工作,两人几乎陷于冷战状态。
也有人猜疑说,乌雅氏本就偏爱小儿子,而且康熙晚年的时候,小儿子的呼声很高,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小儿子的皇位被大儿子篡位夺去,乌雅氏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做皇太后,如今却成了篡位贼子封的伪太后,这怎能不让她气恼?
雍正元年(1723年)三月二十七日,雍正在即位后第一次出北京城,这也是他做上皇帝后仅有的几次出城之一。他这次要带着王公大臣,还有皇太后及后宫的妃嫔,亲送康熙的梓宫到遵化东陵。这次送葬活动人员众多,规模浩大,所幸中间没出什么大的乱子。本来送葬的事情进行得挺好,不料就在行礼完后,送葬队伍准备返回北京的时候,雍正却做了一项重大而无情的决定,那就是将允禵留在遵化守陵。这等于就是将允禵软禁于此了。不仅如此,雍正还拿允禵府上的人向雅图和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开刀,将他们施以枷示。随后,在允禵被软禁在遵化的时候,雍正又借口有人在奏折里将大将军与皇上并写,将允禵贝子的禄米革去,以儆示尤。就这事而言,允禵并没有任何过错,雍正明摆着就是在有意整允禵了。
雍正这么欺负弟弟,做母亲的当然看不下去。就在允禵革去禄米的第十天,乌雅氏便突然犯病。根据《清世宗实录》的记载,乌雅氏在雍正元年(1723年)五月二十三日末刻(下午一点到三点的时候)发病,第二天丑刻(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样子)便去世了。乌雅氏从发病到死亡,中间不过短短的十几个小时,显系暴卒,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得不让人猜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