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木屋之前,天便已全黑。流希儿默默地思量,回去之后该如何跟妹妹解释。难道直接告诉她,二哥我遭村长放逐?就算这么直言,想必妹妹肯定又会以为我在拿她寻开心。辛亏有萤火虫给他指路,否则要在黑漆漆的林间找到回家的路是件很苦难的事。他忽然想起妹妹最喜欢礼物了,于是他俯身采摘路边的野花,沿着盛开在花丛的小路径直穿过雨水腐蚀的泥土地。
木屋之内,依旧灯火通明。曾以为我们幸福圆满的小家独一无二,但如今只剩我和可怜的妹妹,更可悲的是明早我将要离开了。拆散我们家庭的正是那些自称正义之师的官府,他们不分青青红皂白,逮住一个是一个,反正依照律令办事就行了,至于别人家的幸福与他们有何关系。在盛夏的夜晚,每每这个时辰,屋内都是欢声笑语的小天地,爷爷讲述那些老掉牙的海妖故事,我和妹妹的热情不减,平常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大哥也会停下笔,聆听结局无比滑稽的故事。
此刻却是冷冷清清,流希儿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更没有瞧见妹妹的那只灰白幼兽。一丝疑惑在他心中悄悄升起。
流希儿仔细寻找房屋的角落,除了烛火能给他一点温暖之外,其余皆是给他不同程度的失落和焦虑。机关木板,或许应该在那儿。他熟练地撬开木板,从中抱出沉甸甸的黑匣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属于他的怪蛋竟然不见了,只留有几块碎裂的炭黑鳞片。“真的假的,难道那枚寡蛋也孵化了?”他不禁喃喃自语,“奇了怪了,这黑匣子到底什么来头,莫非是专门孵化寡蛋的老母鸡?”
而他没注意到,有个影子静静走了过来。步子很轻,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缓缓伸出两条白皙的手臂,紧接着手掌毫无疑问地捂住他的双眼,背后响起明显故意整嘶哑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小妹,除了她谁还会玩这般低龄化的游戏。“好了,小妹别闹。”他抓住她的小手,回过头,果然是笑盈盈的流莹儿。当然,还有一只不怎么友好的灰白幼兽,十足不屑地从他身边走过,叼走仅剩的炭黑鳞片。
“哥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呢,真没劲。”看见空空如也的黑匣子,流莹儿就知道哥哥肯定猜到了,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嘟囔着嘴说。流希儿不知道她要干嘛,可随即有个小脑袋从衣袖里钻出——小蛇。
“哈,我就猜到应该是深海巨蟒产下的宝贝。”少年语带淡淡的失落,虽然表面上是这么说,但心底里一直存在某种期待。假设你也得到这样来历不明的怪蛋,满满期待着能孵化非凡的幼兽,然而结果却是毫无特点的寻常小蛇,你该怎么想?
“哥哥,”少女像是有难言之隐,柳眉紧蹙,“或许我们明早可以一起离开渔村。”
流希儿似乎没听见这番话。那条不足巴掌那么大的小蛇,心有灵犀地亲吻他的指尖,顺着他的拇指爬到他的掌心,直起头,凝视它真正的小主人。“哇,好神奇,我感觉我和它曾经见过面。”
在哥哥没回来之前,老奶奶就已经差人过来告诉她。说难听点,其实就是通知她,你二哥触怒海神娘娘,必须得将他赶走。当年她还不过九岁时,无意偷听到村里人跟爷爷之间的对话,也是这种语气,也是铁了心要赶走爷爷,若不是读书回来的大哥赶巧目睹,毫不客气抄起鱼叉捍卫亲人,最后弄得大伙不悦而散,不了了之。可现在......谁能守护他们。
“哥哥,我明天跟你一起走。”她鼓起莫大的勇气说道。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大哥,再也不想失去第二个也是现今唯一的哥哥。
“小妹,离开渔村,我们能去哪儿?除了流浪,还是漫无目的的流浪,我不忍心看到你受苦受累,更不想看到你被街头混混欺负。”流希儿的眼眶涌出热泪,说到底他太爱她,他曾在爷爷的坟前发过誓:一生一世照顾好妹妹。
“我们可以去找大哥呢!”她的眼角微红,晶莹的泪滴将在下一秒滚落。
“那天你也看见了,异族的浓眉大汉轻易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哥丢进铁笼里。”少年顿了顿,“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冷面官人把大哥带去哪儿呀。我听书堂先生说,世间存在百国,单单一个大齐的疆域就比浩瀚无边的神明湖大不知多少倍,又从哪找起呢?”
花花好像感受得到主人的悲伤,于是它一路屁颠屁颠地跑来,乖巧地舔着主人的手掌,用灰白绒毛的脑袋倚靠在主人的掌心,清澈见底的晶眸呆呆望着主人哭红的双眼,发出类似‘汪汪汪’的叫声。
“可是......可是哥哥你走了,家里只剩我自己,我会......我会感到害怕!”少女抱起贴心的花花,轻轻抚摸着它的绒毛。“与其独自承受痛苦,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结伴远行,共同抚慰彼此受伤的心灵呢。再说,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王寡妇那般毒嘴、像官兵那般不问是非。我相信世间好人多,就跟麻子娘爱我们一样。”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不满十一岁的女孩说出的话。流希儿哑口无言,竟然组织不起任何足以推翻那段理论的语言。“好吧,”他认输。
“真的吗!?”流莹儿的语气突然变得欢快,对她而言,只要能跟哥哥一起生活,不管未来的道路有多么艰辛、有多么超乎寻常的苦累,她也愿意冒险。
少年有气无力地回应:“嗯,是的,这要你不后悔就行。收拾好东西明早出发。”,他忽然想起家里一贫如洗,哪有像样的东西收拾。不禁摇头自嘲,朝着铺满回忆的床板躺下,指尖乱动的小蛇则乖乖钻进他的胸口......
······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动静。流希儿睁着熊猫眼,只因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思考着充满未知的前路。揉揉惺忪的眼睛,起身准备拿起昨天的麻衣穿,却发现有套崭新的黑色衣服平整放在他的床上,“这是谁的?”,他问。
“哦,那是今早麻子娘送来的。她连夜为你和我各自缝制了一套新衣裳,当作送行。”流莹儿忙着整理行李,无瑕顾及痴痴等待食物的花花。
一身黑衣出行的流希儿,显得格外精神,划起船桨倍儿有力。他这才注意到妹妹穿着偏灰色衣裳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他送的简陋蝴蝶钗,微风吹过给人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想不到咱家小妹这般漂亮,以前咋不觉得呢,真应了那句老话: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他暗自心想。一个胖胖的身影正在河对面的岸边等他们,大喊着:“流老二,流小妹!我在这儿呢。”
流小妹拉着石头的手一跃而上。“石头哥哥,你怎么来了?”,不同于哥哥的死气沉沉,她面带微笑的问。
“我想把这些给你们。”小胖子的眼中闪过些许僵硬,随即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盘缠塞进流小妹的手里,并故意装作正经的样子说:“不许还给我哟。”
流希儿斜睨了眼厚厚的钱袋,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定是石头从他那严厉老爹的铁箱子里偷出来的,而他的两条胳膊上的血印无不印证这一点,“如果可以重来,我真希望当时就不该带你犯险。我向你赔不是。”
“诶呀,别搞得跟流栎大哥酸溜溜似的。”见好兄弟张开双臂,小胖子果断上前将他紧紧抱住,眼泪随之滑落,抽泣道:“老二,不管你今后在哪,都请你不要忘了天元渔村的王小天。无论何时何地,累了就趁早回来,天元渔村永远都是你的家。等那时,若还是人敢赶你走,我王石头定会用拳头狠狠揍他们。”
一席话足以让流希儿落泪,可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独自面对。拍了拍石头结实的肩膀,他说:“再见了,石头。希望你有时间,记得替我们到爷爷的坟墓烧香。”
“再见了,石头哥哥。”这是临别的钟声,亦是他们分道扬镳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