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是跟他们解释,对我们越是没好处。”流希儿提醒他。
石头涨红的脸犹如熟透的苹果,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眼前和蔼可亲的老村长,拄着雕刻成鱼头的拐杖,皱眉板着脸,像是在深思熟虑,随后他缓缓开口:“流希儿,王小天,我知道并非你们情愿带星宿大人踏入禁区,可如今已经触怒海神娘娘,以至于昨晚骤降狂风暴雨,湖水涨潮险些淹没住在湖边的老李家。”
在回来的一路上,流希儿走在石头的后面,和星宿大人的队伍分别后,他便发现村民们的目光蕴含怒火。“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两个。”
“我们只是奉命给星宿大人引路而已,何错之有?”小胖子理直气壮的说。这本来就是事实,谁敢违抗王命。海神娘娘保佑,一切都是星宿大人引起的,要错也是那帮置同伴性命于不顾的混蛋。
村里屠夫嗤之以鼻。“王财神的儿子,看来流家老二把你教得真不错,竟敢把罪过推给高高在上的星宿大人。我看啊,就算你不想活了,也得为你的财神老爹留条活路啊。”
“你......”石头哑口无言,这句话戳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尽管他很讨厌老爹,但毕竟血肉相连,他可不想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相反,至亲相继离开或是被捕,只剩一个可爱妹妹的流希儿,倒显得没那么在乎。“村长爷爷,您还没告诉我,村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环顾四周,不禁暗自默数着这些熟悉的人儿:年轻的王寡妇,由于饱尝村里的不待见,所以每每村里有啥热闹定会有她,尽说些损人的话,因此小孩给她起了个外号‘王毒嘴’,此刻就是她煽风点火勾起大伙的怒气;面馆店的麻子娘和她颇为喜欢的跑堂伙计夏仲,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实打实的担心;丈夫和三个儿子被官府强行征兵,孤独留守老家的李婶,明明不过三十的年纪,却给人印象是半百的糟老婆子......
他实在没想到,一年四季守在村东海神庙的老奶***发花白,在两位年轻女孩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到众人面前,指着他说:“流老四的乖孙子,俺知道你命苦哩!王命虽难违,可是你也不能作出惹怒海神娘娘的勾当。老实跟奶奶说吧,你俩个傻小子到底为星宿大人做了什么!”
“没做啥子呀......我们只是遇到了死去的齐国将士,和它们大干了一场。”石头越说越兴奋,好像挥舞利剑对抗死士的是他,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绿仙火。“最后,我把那怪物的头骨砍了下来,救了流老二的命呢。”
老村长站在人群中央,脸色愈加变得难看,拐杖用力戳地发出‘咣’的一声打断小胖子眉飞色舞的解说,冷哼道:“死人?它们是海神娘娘最忠诚的奴隶!我总算搞清楚你俩所犯何事。大伙告诉我,依照世传的村规,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俩小混蛋。”
“跪下!”老奶奶厉声叱喝。作为村里最年长也是最有威望的人,陪伴了三任村长,几乎从未如此恼怒过。积年累月,骨子里的威严逼得他们面面相觑。
“奶奶。”石头先跪下来,哭泣道。
“流老二,你咋不跪?”王寡妇冷眼相视,双手环绕在低垂的胸部,摆出一幅看好戏的态度。
“错因本来就不在我,而是星宿大人!”流希儿愤然道,“其实你们都知道千错万错都在非要寻找奇珍异宝的星宿大人,只因为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星宿重臣,你们不敢把责任推给她。为了恳求海神娘娘息怒,没办法只能随便抓个替罪羔羊,而我和石头恰巧出现......”
“住嘴!”被他一针带血的戳破,老村长的脸瞬间通红,真正气火攻心,颤颤抖抖地指着这混小子,“蒋屠夫,给他瞧瞧说谎话要付出的代价!”
流希儿一直认为蒋大叔虽然干些沾血的脏活,但他好歹念过几年书堂,长相清秀,举止颇有儒生的文雅。“流家小子,我承认你说的的确在理,可惜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你瞧,乌云久久未散,那是海神娘娘还未原谅我们。”他低声耳语。
疼痛如木棍一闪而过,迫使流希儿双腿跪地。
“流老二,”好兄弟的眼中涌出泪花。
麻子娘擦去眼泪,这俩孩子她算是从小看他们长大,且大部分村民亦是如此,何况她又没有生孩子,因此内心里早就默认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是她半个儿子,看见流希儿被打折了腿跪下,她尤为心痛。夏仲不知如何安慰,不自觉递给她绢布擦泪,而她索性扑在他的怀里强忍泪水。
“你没话说了吧?”老村长问。
“村长,这可怜的孩子们给吓傻了。”麻子娘低声道。
“闭嘴,面馆店的老板娘!”老奶奶推开两位女孩,指着他的脸。“你们老流家的就跟你们的小木屋一样孤僻。我这把老糊涂,可从未忘记你和你的爷爷流老四、大爷爷流老大是如何不听劝阻,执意给官府引路,造成海神娘娘一次又一次的滔天怒火。”
“那是海妖行凶。”他说,“我们爷孙三人从没做出对不起村里的事,更没有亵渎海神娘娘的天威,但你轻易受官府的蛊惑联合村民们出卖我的爷爷。不然,我爷爷不会被斩首,我那莽撞的大哥也不会被抓走,至今杳无音讯。”
“不是我,是村里人一致认为的。”老村长接话道,“流老四毕竟东躲西藏近五十年,整日守在阴暗的山洞,想必死去会是他最大的安慰。昨晚你可知神明湖有多么可怕?只可惜你们没亲眼目睹。狂风暴雨,划过天际的闪雷直接劈倒海神庙的百年老树,无数异鸟盘旋,撕心裂肺的嘶鸣着,好像是在宣布海神娘娘的圣旨。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家里好好问问你的妹妹,昨晚她是有多么希望你能回来。”
“她很胆小。”那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正对着自己的脸,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呢?跟你那被海妖杀死的大爷爷一样,一心为家好,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亲情,最终都没落着好。”她皱皱眉头,垂下食指。“而今错误已然犯下,但念你身世悲凉且年幼品行尚未树立,所以我只惩罚你,不连累你那无辜的小妹。你走吧,天元渔村容不得你,海神娘娘更不会原谅你。”说完这句话,她好像老了十几岁,连连摇头叹息。
“走?去哪。”流希儿不太确信,隐隐有种比被揍或者被骂更不好的预感。
“从今天开始,天高海阔任你飞。你不再是天元渔村的人。”王寡妇在旁边暗放冷箭,嘴角挂起得意的奸笑。
“等等,你们要把流老二赶走?那我呢,村长爷爷,奶奶。”小胖急眼了,连忙问道,更多的是担忧。
“你......就留在村里好生读书,村里最有希望的苗子流栎被抓走了,也只剩你现在到了乡试的年纪,就算考不上,将来也好接替王地主的家业。”在两位女孩的搀扶下,老奶奶转身前留下这声叹息。
他暗自庆幸没有落得流希儿的下场,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反倒同情地望着旁边低下头跪地不起的少年。“流老二,你还好吧?”他试探性地问。
村民们渐渐散开,老村长和老奶奶相继离开,麻子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楚,跑到她默认的儿子流希儿身边,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呼喊:“流老二,流老二......”
一滴不争气的泪水落了下来,第二滴、第三滴......数不清的泪水在地面汇聚成明镜,映出一张充满悲伤绝望的青涩脸庞。“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不想拖累妹妹,才答应陪星宿大人出海。到头来,我竟落得这般下场,而她呢,依旧在‘迎客楼’高枕无忧。没有人敢质疑她的权威,无非就是她贵为齐君的妹妹,最富盛名的‘星月公主’。”他重复着这几句话,最后振振有词的说:“天下本就没有伸张正义,主持公平的清官。我的爷爷,我的大哥,连同我都要受尽折磨。我一定要......我一定要......”
流希儿握紧拳头狠狠钉进昨晚因雨水冲刷而变松软的土地,耳边回荡着石头和麻子娘、夏仲的呼唤,他置之不理,霍然起身,低着头沉默避开他们殷切的目光,朝着回家的林荫小路独自走去。
“流老二。”眼见落寞的身影渐渐没入林间,石头眼神复杂,思索片刻,毅然转身朝截然相悖的方向回家。
“他们都走了。老板娘,我们也该回去了。”夏仲伸出结实地臂膀温柔的揽住麻子娘的香肩,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走向另条通往面粉馆的道路。
此时,正值秋叶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