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把王辰安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其实我倒很想一脚把他踹进去。
齐宣王亲自来驸马府探望王辰安,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并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同齐宣王独处,他过来之后周围便跪了大片人,之后又一直有王太傅陪同,而王夫人又笑语晏晏地夸赞我对王辰安深情款款,说肯定是我去紫竹观吃素祈福感动了上天,才求得王辰安大难不死。
于是,齐宣王特别欣慰,让我去王辰安房间里候着,等他一醒来,便能第一眼看见我。
我只能去了王辰安的房间,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晓得要昏睡多久。换做是顾惜然,肯定会坚定不移地守在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辰安,一边看一边捂着心口掉泪,而我自然没那份功夫,呆坐片刻之后便开始打量他的房间。
婚后,宁致远住在暖春阁,王辰安则住在外面的翠微居,这房间是他的书房。床榻旁边有一个黄花梨木带屉板小平头案,前方则是紫檀木裹腿画桌,书房内青砖白墙,因为王辰安受了伤,屋子里窗户开着,一眼便能望见屋外的青松,松柏苍翠,带着初春的嫩绿,清新雅致,倒让我异常烦躁的心沉静了一些,我在房间里走走看看,摸摸案头上的古琴,碰碰画桌上的镇纸,虽无所事事倒也得了片刻悠闲。
他书房左侧是黄梨花木透空架格的书架,上面摆放的几乎全部都是剑术兵法之类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微微露出一些,想来是他最近看过的。
我便将那本书抽出来看,略一翻阅,便看到一张纸从书中落了下来。那是我画的春宫图,寥寥几笔勾出个人形,腰部还有格外突出的一笔,当初画的时候只觉得解气,现在看到还有些面红耳赤,这王辰安竟然没有将这画毁掉,不晓得安的什么心。
“水……”
屋中有声音传来,我愣了一下。
“水。”那声音低沉沙哑,一声比一声轻,就好像说话的人快要断气,又好似嗓子被人死死扼住一般。
我将春宫图夹到书里再塞回书架,然后慢慢地挪到了床榻边上。
王辰安并没有醒来,只不过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面色苍白如纸,额上还有虚汗,嘴唇干裂,看起来挺可怜的。他们为了做出我与王辰安夫妻情深的样子给齐宣王看,竟然叫我独自一人来照顾他,也不怕我把王辰安给照顾死。
我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嘴边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不张嘴,于是我很利索地下了他的下颌骨。
等他喝完水之后,我又咔擦一下给他接了回去。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额上的汗更多了,沁出的汗珠滚顺着额头落到睫毛上,细密的扇子微微抖动间,那汗珠顺着眼角滑落,就像是流的泪。
王辰安被我照顾哭了……
我准备出去给他找个丫鬟,结果站起来刚刚转身,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死死捏住,一回头,就看到王辰安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啊!你醒了?”
他抓着我的手格外用力,我挣了两下竟然没有从他手中扯出来。“松手啊,我去叫人。”
我拍打着他的手背,这时候才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刀疤,想来也是这次受的伤。
“松手。”我冲他吼道。“再不松手我弄死你哦!”
他嘴唇喃喃动了两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了抓我的那只手上,连张嘴说话都格外吃力。
我停止挣扎,凑过去听他到底说的什么。
“你……到底是谁?”王辰安说。
“你现在还惦记着我到底是谁?”我冲他翻了个白眼道。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咧嘴一笑,“我是你大爷!”
本以为王辰安会生气变脸,没曾想他嘴角抽了一下,随后便松了手,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难不成他刚刚是回光返照?吊着一口气回来就为了问一句我到底是谁?问过之后就去了?
我有些惊讶地弯下腰,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在手快要摸到他脖颈的时候,他猛地睁开双眼,吓得我浑身一抖险些栽到他身上,幸得双手撑着才不至于压到他。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我扭头一看,就看见青伏拿着药箱面无表情地进来。她身后跟着师叔、王夫人以及几个丫鬟,见到我这个样子,门口众人除了青伏均有片刻呆滞,看着我的眼神也格外诡异。
事后,师叔在我面前摇着扇子连连叹气,“难怪那家伙不放心你。”
我的清白毁了。
王辰安恢复得很快,半个月便能下床走路。王夫人心中高兴,便让我们一起去紫竹观还愿。
我这半个月一直呆在驸马府中,王辰安日日换药,我觉得我身上都带了一股的草药味,是以此番出门并不抗拒,唯一让人觉得烦躁的是还得带着王辰安。
我与他共乘一辆马车,车上还有小黄。小黄如今已经长成了大黄,我便一声接一声地唤它振威大将军。
王辰安闭目养神,丝毫不理睬我的挑衅。我觉得无趣,便挑开帘子往外看,现在正是春日好风景,两旁绿树成荫,靠山的那面映山红红得灼眼,而紫竹观就是那一片火红中的一点儿新绿,观中绿竹摇曳,远远望去,竹海浮波。
那些鲜亮的颜色似乎将我身上的疲惫都扫掉,和风吹散了平时的药味儿,带着淡淡的花香,我便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又往外伸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忘情地吸一口气,就被王辰安一下子按住了肩头。
“七弟要去哪?”
我回头望他,“看看周围风景。”
“马车前行速度很快,外面风又大,七弟当心。”他脸带笑意,手上却暗暗加重力气按着我的肩头,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伸头出去只是不想闻你身上的药味。”
他眉头一皱,而后低下头轻轻地嗅了,随后很正经地道:“我没有闻到。”
车帘一直被我打开着,车内的味道早已经淡了。王辰安又嗅了几下,然后问趴在他脚边的小黄,“你闻到没有?”
小黄不会说话,只是汪汪的叫了两声。
“有是一声,没有是两声,小黄也没有闻到。”王辰安朝我点了点下巴,“没有药味儿了,过来坐。”
我:“……”
王将军你这么一本正经做什么啊?难道你听不出来那只是我找的一个借口吗?
“过来!”他语气还变生硬了。“从马车内跳出去会容易受伤的,再说外面还有上百侍卫。”
“嘁,我又不跑。”我瘪嘴道,然后缩回身子坐回了马车里。
“你每天都想跑。”王辰安很平静地道。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他目不斜视,一脸淡定。
原来我早就被看穿了……
马车仍旧前行,而我与他却一同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再次开口,“你想去哪里?”
我双手枕在后脑勺,身子靠着车壁,见他问话便扭过头看着他道,“当公主受委屈不自由,跟齐宣王也没建立多深的亲情,我想回招摇山。”
“招摇山现在属于梁国。”王辰安道。
我突然一下坐直身体,动静颇大引得他眉头一挑。
我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刺杀梁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