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屋外传来喧哗之声。
青伏闻声而动,她下床后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撑开,霎时便有一片月光洒了进来,在屋中地面上给她投下了一个朦胧的剪影。
远处有火把正在靠近,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汇集在一起,最后全部在屋外停住,没过多久,这间房屋外面便挤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许多人都手持火把,火光冲天,像是要将黑夜都点燃了一般。
看到外面的阵势,我有些紧张,本来裹在被子里的,不晓得是不是看到太多的火光也觉得闷热,于是我披了件外衣便一瘸一拐地挪到了窗边,在青伏旁边勉强站稳。
因为师叔阵法的缘故,我们可以通过窗户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景,而他们却丝毫瞧不见我们。
人群最前方站着的是商将军,他手持长枪屹立在门前,若是转个面向,便是一尊煞气腾腾的门神。
“莫神医,西齐大军攻城,此处已经不安全,请跟随我们一同撤离!”
师叔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也站到了窗户边,因为窗口不够大,站三个人显挤,结果他师徒二人齐刷刷地瞪眼看我,我势单力薄,只能心有不甘地让了位置,端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
我正暗自腹诽心头暗暗盘算日后如何找回场子之时,师叔朝我微微一笑道:“这就对了,你伤了腿脚,好好坐着休息,瞎凑什么热闹!”
“莫神医,情况紧急,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出来!”商将军高声叫道。
“攻城就攻城,你们泰州不是三天两头就攻一次城么,西齐军又不会难为我们,这深更半夜的,瞎折腾什么!”师叔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们担心那病人醒不过来,如果此处被西齐攻下就找不到我们了。”青伏解释道。
“若是再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商将军话音刚落,我便站起来在窗户边挤出个位置,想看看他到底要如何不客气,难道真的要用火攻?
师叔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可知为何要在这间院子布下这乾坤大阵?”师叔摇着扇子道。
我摇了摇头,他便扬了扬下巴,示意青伏继续说下去。
青伏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因为这房间的床底下有一条密道。”
“啊?”我一愣,“那为何不早点逃了?”
“我堂堂神医,岂能钻那狗洞!”师叔扬了扬扇子,“本来想着能不从逃就不逃,现在看来是不逃不行,真是……”
在他说话的空挡,青伏已经走回床边,然后单手将整个床板都掀了起来,我挪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有一条密道,密道修得并不粗糙,往下是几步石阶,只不过石阶很窄,不过一人来宽。
“小七啊,师叔背你。”师叔虽如此说,但我看他根本没动,而青伏在听到这话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我背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踩着那石阶往下,她脚步太沉,连石阶都抖了两抖,我真怕她把石阶给踩塌了。
师叔紧跟着下来,他点了一个火折子。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我转头看了一眼师叔,又瞄了一眼青伏,心道这师徒二人关系有些蹊跷,师叔无耻,青伏护师,莫非……
我正想得开心,就听到师叔说了一声小心。
莫非密道有机关?我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头立时撞到了密道的顶端,嘭的一声,疼得我倒吸几口凉气,头顶上还滚了不少碎石泥沙,落到眼睛里让我眼睛都睁不开,泪珠子直往外冒。
“都让你小心了!”师叔幸灾乐祸地道。
你是故意的吧……
我心头哀嚎,就在此时,青伏冷冰冰的声音飘了出来,“他是故意的。”
我:“……”
密道很长,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点儿亮光,想是到了头。直到此时,我才放下心来,因为密道修得又低又窄,而我又是被背着的,所以基本上一路都小心翼翼的蜷着,此番见着了点儿亮光,自然松了口气,只盼出去之后,能好好地伸展一下麻木酸痛的身子骨。
密道的出口没有台阶,而是一道需要爬的斜坡,难怪师叔说是钻狗洞,现在我有些信了。
青伏蹲在地上之后将我放下,然后带头爬了过去。我虽不能走,爬却没有问题,自然赶紧跟上,师叔一人则在后面骂骂咧咧,他时不时还要摇摇扇子,冷风嗖嗖地爬上后背,伴随着腥土气味儿,让人格外难受。
艰难地爬完斜坡,终于来到了出口处,那里被一些枯枝树叶盖住,但遮挡得并不严实,连月光都透得过来,青伏将那些枯枝推开之后钻了出去,我腿本来就有伤,又折腾了这许久实在是站不起来,有心想请青伏拉一把,可惜喊了两声也没听她答应,只能手脚并用从出口爬了出去,刚一脸悲愤地探出半个身子,便瞧见面前伸了一只手。
这手便是我此刻的稻草,我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等到两手交叠,才猛地意识到那是只男人的手。
他掌心有薄薄的汗,指腹上有茧,手指扣住我手之后,我便感觉到有些粗糙,指尖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火苗烧了一下,烫得我差点儿缩手,然而那手却紧紧扣住我手腕,然后顺势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因脚伤站立不稳,便径直栽到了他怀中。虽我有调戏美男子的习惯,只是此刻不晓得这手的主人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于是我心头一慌便将他推开,想要往后退却被青伏一把拉到她身侧,我侧过头去欲道谢,便见她冷着脸道,“别挡着出口,我师傅出不来。”
我默默地偏过头,便瞧见了那手的主人。
他身着细麟铠,革带束出窄窄的腰身,如此这般便显得肩宽腰细,而手上还握着一柄长枪,月色下,枪尖泛着幽冷的光,直指苍穹,更加衬得此人英武不凡。只不过因他头上也戴了头盔,遮住了脸部两侧,而我又站在一侧,瞧不见他正脸,是以不晓得他相貌究竟如何,只不过心头略有些期待,拿眼睛将其偷偷瞄了多次。
等到师叔也从洞里钻出,那手握长枪地男子便道:“前面便是泯江,请三位随我渡江。”
师叔抱着扇子拱了拱手,“有劳!”
“小七腿脚不便,振威将军多担待一些。”师叔瞄了我一眼之后又道。
振威将军?这就是西齐大名鼎鼎的振威将军?只可惜我还来不及感叹,便又重重地惊呼了一声,“糟了!”
我先前一直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们走,现在才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宁致远还被他们扣着!他们手里捏着人质,啊不对,狗质呢!
“怎么了?”
振威将军沉声问道。
“宁致远还在青松别院,在商将军手里!”我揪着青伏的袖子着急地道。
“宁致远?”振威将军出声询问,而师叔则是笑眯眯地答,“一只黄狗而已。”
我心头慌乱还欲再说,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抱起放到了马背上,随后那振威将军翻身上马,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马便飞快地冲了出去。
“宁致远……”我挣扎着想要下马,却被那振威将军死死地箍在怀中动弹不得,他声音里带着点儿愠怒,“不要胡闹!”
骏马奔驰,周遭的景色都在飞速后退,冷风刮得脸颊生疼,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我微微地侧着脸颊,眼泪便顺着脸颊往下滑,大抵是脸离他胸膛太近,竟然有泪落到他胸膛之上,那水滴顺着他的铠甲滑落,最后消失在铠甲的缝隙里,风中,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等回到西齐,我赔你一只黄狗。”
可是那不是宁致远。
“我能回去救他么?”我问。
“不能。”他说,“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到西齐。”
我没有能力去救他。我在马背上轻声念了一段祈福时念的经文,若是宁致远真的附身在小狗上,我恳请苍天让他能够成功附身到那个中毒病人的身体里。
若是宁致远早已消失步入轮回,恳请苍天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
……
不知不觉间,天空开始泛白,微光从天边的云霞里透出来,朝阳慢慢的露出了脸,把周边的云霞都染成了绯红色。
我们所乘的战船现在已经快要靠岸,我跟着青伏到了甲板上,便看到了等候在岸边的西齐大军,黑压压的一片人排着整齐的方阵,一眼竟望不到头。
等到下了船,我才发现岸边竟然停着一辆格外华丽的马车,拉车的八匹白马俱都神骏非常,竟是都不输于寻梅。
我正欲多看两眼之时,恍惚听到身后有狗的叫声。我转过头,便看到江面上飘着一个小黄点儿,虽然我知道一般的狗都会凫水,却不知道那么丁点儿大的小黄狗,竟然能游过泯江。
师叔在旁边摇着扇子道,“幸得现在不是雨水季节,泯江并不算宽,水流也不湍急。”
青伏则道,“狗是好狗。”她神色一凛,然后左右看了一下朝我慎重道,“不愧跟振威将军齐名。”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朝他挥手,“我在这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