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秦校尉便小心翼翼地起来,因为后半夜是宁致远守夜,他一直未睡,所以此刻见到秦校尉的动作身子也跟着动了,然而那秦校尉抿着嘴角,他冲宁致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宁致远低头看了一眼大石旁边微微蜷缩着休息的女子,他的眼睛缓缓闭上,而后又复地睁开,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之后转身离开。
看他们没有带那个娇弱公主上路的意思,我很欣慰。
然则他二人还未走出几步,惜月公主已经从噩梦中醒来,我想,她大概也没有沉睡,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此时她神情慌张,睫毛上还有泪珠颤动,悬而不掉,看起来格外的惹人怜惜,便是我也生出些悔意,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她没有殉国而歧视她。
正是大好的年华,枝头上最艳丽的花,人生才刚刚绽放,自然会惧怕死亡,此时,我甚至有些怨恨师傅,他应该带着我的亲人们逃出来,我会用最虔诚的大礼来迎接他们,只要他们活着就好。我胸无大志,与国相比,我更爱家。
然而师傅却带着他们一起赴死,留下我一个人……
此时,惜月公主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鲜血,她的嘴唇本来已经有些泛紫,此时被那鲜血染了颜色,衬着那张苍白的脸,竟显得有些惊心动魄。她的眼中像是藏着一片荒漠,而她面前的两个人,就像是荒漠里的绿洲,或者说是一捧水,她需要他们。
“昨夜我听小公子喃喃自语,说是要去泰州。恳请带我一路。”惜月公主终是没忍住,她跪在地上朝着宁致远和秦校尉行了大礼,然后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一直没有抬头。
她的衣袍本该是白色的,现如今已经处处都是污泥。只是如今身子伏着,脊背像是一张弯弓,身子亦在颤抖。我忽然想起她从前的模样,挺直的脊梁,高昂的下巴,神情中自然而然的高贵与淡漠,与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我有一些恍惚,我甚至觉得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呢?
我皱着眉头思索,想了很久,无数种可能都被自己否决,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是师傅的徒弟。
我所有的想法都是由他所教授。我既然继承了他的无耻和猥琐,我同样也会继承他其他的东西。
如果我是巫启国的公主,我也会死,而且在临死之前,我会拼劲全力砍死几个梁国的官兵。
这就是我的答案。
等到我得到答案之时,惜月公主已经乘坐在了秦校尉的马上。
既然我都心软了,这两个男人会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我有些奇怪的是为什么那娇弱公主没有跟宁致远同骑,反而是坐在了秦校尉的身后?
是以我飘到宁致远身边轻声道:“怎么没和你一起?秦校尉作为一个真男人,应该会觉得带着那惜月不妥吧。”我眨了眨眼睛,“莫非秦校尉喜欢的也是那类?那我可真是心肝儿都碎了……”
我捂着心口格外忧伤。
“我不同意。”宁致远缓缓地答。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那不正是你喜欢的么?”
宁致远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因为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作为一个浸淫春宫图数十载的高手,我顿时有所领悟,我摸了摸下巴问他,“那生理上有何不妥?”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以及在往下的位置,半晌之后才压低声音道:“那也是一种折磨。”
噗……
我得意的笑出了声,“宁致远,原来你是身心皆受虐啊。”
启夏关外有一道连绵的山脊,就像是巨龙的脊背,横卧在大地上,一路蜿蜒至泰州城外,那山脊的名字就叫龙脊岭。现在,宁致远他们就在这龙脊岭的脚下。本来这里是有官道的,但是梁国正在追捕逃亡的贵族,而那登州太守估摸着对宁致远也是贼心不死,是以他们并不敢走官道,而是爬上了龙的脊背。
秦校尉的马通体全黑,是匹高大凶狠的战马,结果爬山的时候输给了漂亮的寻梅,我心中颇有些得意,寻梅也骄傲地昂着头,它偶尔用不屑地眼神打量着大黑,还把身上驮着的几大包东西甩得哗哗地响。
深秋的阳光并不炽烈,冷风阵阵,将那些枯黄的叶子卷起,飞舞到半空,又无助地落下,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惜月坐在秦校尉的身后,她的手揪着秦校尉腰侧的衣服,薄薄的一点儿衣物捏在她手中,随着山路的颠簸,她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发抖,脸上也依然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看她偶尔会盯着秦校尉的后背发怔,似乎有些想将脸贴到那宽阔安稳的后背上。
我越看越觉得她是那么想的。
因为心中对这个公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满,所以此刻我飘到秦校尉身后,学着公主的样子,伸出双臂做了一个环上他腰的动作,姿势还没完全摆好,就听到宁致远的一声冷斥。
“你在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宁致远正目光幽冷的看着我。
与我同时转头的还有秦校尉和惜月。
那公主身子一抖,脸颊上飘上了一朵红云,她转回头然后低头垂目没有应声,那抹红痕顺着脸颊爬上了耳根。然而秦校尉回头之后却是轻轻地往前挪了一下身子,公主脸上娇羞的笑容瞬时凝注,她抿着嘴唇,眸中波光粼粼。
本来应该是幅很美的画面,被宁致远一声喝破,现在秦校尉往前挪动位置很是说明问题,那公主此时在娇弱,大约也没脸将脸颊继续往上贴。
我讪笑着飘回宁致远身旁,悄声道:“那姑娘在那边讨不着好,没准下次就会请求与你同骑。”我得意地朝他挤了挤眼睛,“你赚到了。”
现在青天白日,深山静谧,两骑又前后隔得不远,宁致远自然不能与我交谈,刚刚他本是吼我,结果就叫公主和秦校尉双双误会,现在他肯定不会再开口,于是我不管他脸色,自顾说了下去。
“其实只要软香在怀,身心受虐一下也没什么!”
宁致远目不斜视,就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一般。
“话说回来,秦校尉没有将惜月抱在面前,我心头格外舒坦,依我多年经验来看,秦校尉对你应当很上心,刚刚你说话,他便偷偷拉开了点儿距离,你看惜月那哀怨的小脸,那凄苦的神色……”我犹自滔滔不绝地发言,却不知何时宁致远已经勒马停了下来,等到前面领先的那骑拐过弯看不见了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道,“你似乎很不待见那惜月,你认识她?”
我撇了撇嘴,“我心眼儿小,嫉妒美人。”
他淡淡扫我一眼,嘴角勾出一朵冷笑。“你是招摇派弟子,见过不少巫启国贵人不足为奇,她是谁?”
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她出生之时天狗食月,师傅说她容颜倾城,连天上银月都要避其光芒……”
“逐日公主?”宁致远神情也凝重起来,“她竟然逃了出来!若是梁国正在追捕她,带她一起上路会有大凶险。”
“难不成你舍得扔下她?”
宁致远还未回答,前方秦校尉的声音已经传来,“七弟,出了何事?”
宁致远眉头一挑,微微提高了音量回答,“小解!”
“你注意点儿形象行不行,别以为秦校尉对你有几分好感,你就如此放纵粗俗,破坏我形象!”我气急败坏地指着眼前的一棵枯树道,“你可以说路旁枫树甚美,故驻足停留!”我还未说完,宁致远已经翻身下马,他钻入了旁边的一处草丛中,我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还真是……”
宁致远冷哼了一声,“是你对他有好感才对。”
我被戳穿了心事也不恼,“你嫁给他我还是挺放心的。”
……
宁致远不理我,他在枯树背后站着,身边的枯草亦有半人高。
“喂,你怎么站着?”
宁致远的背影一颤,然后他蹲下身去,紧接着传来一声轻呼,我估摸着是被什么枯草扎了屁股,这家伙适应能力并不高啊……
“这才对嘛,站着会打湿裤子的。”我好心地提醒他道,“对了,你以往站着不会溅到裤子鞋子上么?”
“闭嘴!”宁致远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空旷的山林中便有了回声。秦校尉本来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此时他舍了马快步奔了回来,一路疾行,犹如燕子钻云蜻蜓点水,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冲到了前面的一棵大树底下,刚好与站起来的宁致远遥遥相望。
宁致远面无表情地系着裤腰带,秦校尉嗖地一下转过身去。
我默默地翻了两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