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等他们下山找到那唯一的客栈时,客栈的门口已染上了昏黄灯光。
马儿缓缓地收了步,梅枝从车上下来,便看到客栈黯淡的灯光下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北风鼓荡着他的绿色衣袖,看上去象是客栈招展的幡旗。梅枝忽然发现这段时间,他似乎瘦了很多了。
看到梅枝下车,明月迎了上来,冲振远点了点头后又牵了梅枝的手:“我猜你们差不多也该到这儿了,我已让店家准备了饭菜,这家店简陋了些,但野味却做得颇出色,野鸡与野兔都做得不错,还让他们炖了山间的松蘑,还在炉火上热着。”
梅枝问:“桑妈妈如何了?你很早便到了么?”
明月道:“邪神伤体,可能是看到什么东西了。我已让她服了药,只是一段时间神志不清罢了。我到这儿也不是很早,一个时辰罢了。怎么样,见到那片梅林了么?”
梅枝道:“见着了,很香,很容易找。”
一时间竟找不出另外的话说,沉默地由他牵入了堂内。堂内的暖气扑面而来,梅枝觉得明月的手有些出汗。
他们三人似乎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席间比较安静,但当梅枝看到明月和振远不约而同地往她碗里夹她喜欢的菜时,她的筷子忽然便不知何去何从,只好塞进自己嘴里含着。为了解开自己的尴尬,她索性自己舀了一碗汤,想想又给明月舀了一碗,还是不妥,又舀了一碗放在振远面前。但做完了,似乎更尴尬了。倒是明月,微微一笑道:“嗯,梅枝你越来越女人味了,会照顾人了。”
梅枝“切”了一声,道:“我一直以来都是会照顾人的,要不然你以为从前跟爷爷在一起时谁做饭哪?在舒深家时,也是我做,秀才娘子还念我这一点好呐。不过后来,遇到你,遇到李玉田,到梅家认了亲,还真是五体不勤了。唉,看来被人照顾习惯了,很容易便忘了本呢!”
明月道:“是啊,习惯比法力都强大呢。我照顾你成了习惯,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照顾了,我可能不知道怎么办好呢。”他对着梅枝说话,那双眼却是似笑非笑看着振远。
小客栈只有三间房,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也唯有他们三个客人而已。
一人一间房。
房内是火坑,倒是不冷。梅枝脑子里都是振远下午痛吻她的影像,搅得脑子与心一起生疼,却哪里睡得着。便坐在炕上,胳膊支在小炕桌上,呆呆地盯着烛火发愣。
房门上响起剥啄声,梅枝有气无力道:“门未栓,进来吧。”
明月走了进来,步子依旧从容优雅。他走到炕前,撩袍坐下,与梅枝隔了小炕桌相对。他的目光掠过梅枝有些发愣的双眼,慢慢地移到她的唇上,停住了。他抬手抚上了梅枝的唇,白晳如玉的手指让梅枝的唇看上去格外的红艳。然而他的指腹轻轻摩梭过梅枝的双唇,她却觉得有些灼烧般的微疼,又象是辣椒吃多了,有些胀疼。
明月低声道:“有些肿了呢。还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梅枝的脸腾地便红了,下午脑子过于混乱,竟没有觉察出嘴唇有何不妥。而明月,只怕一见着面便注意到了。
她憋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我没勾引他。”
明月“卟哧”一声笑了:“梅子,我没怪你。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勾不勾引他,结果或许都一样。只是他曾是定力何等超凡的人,除了亲你,他没做别的吧?”
梅枝头摇得象拨浪鼓:“没有,没有。他突然就……就那样了,有些疯狂。”
明月的眼中忽然便有了些别的东西,他伸手握住梅枝的手道:“梅子,以后跟振远在一起时要小心一些。我有些不放心了。我不是逼你远离他,但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不能确定他会不会伤害你。”
梅枝有些疑惑:“振远,他,应该不会伤害我的。你吃醋了?我是不是真的让你不放心了?”
明月凝神看着她:“我并不怕你心中动摇。我说过这一年中你还可以自由选择的。只是振远的情况有了些变化,我不能说是好还是坏,所以只让你小心些。”
虽然神色认真,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一股无名之火忽然窜了上来,她的眼睛一下子酸涩难当:“明月,你总是那么说,一年什么的,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如果你真的爱我,难道不是应该寸步不让的吗?你的话才让我摇摆不定,振远他今天说喜欢我了,我才想起,你是说要娶我,却从来没说喜欢我!”
梅枝越说越难过,她知道自己有些无赖了,但是,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无赖得有理。
眼见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顽强地不肯掉下来,明月的心抽成了一团,忙站起身来,将她搂到怀中。梅枝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明月一边拿了自己的袖子为她拭泪,一边叹息道:“我当初还跟振远夸口说,只会让你笑,不会让你哭的,却是做不到了。想来我也是不懂,但凡爱了,总是有泪有笑的吧,只有笑是不够的。那这样,我也满足了。”
看着梅枝的泪还是止不住,他覆了唇上去,轻轻地啜着,又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白了。却原来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吗?那现在说,还来得及吧?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呢?自从在那崖下接到你,便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了。以前在振远身上时,还嫌你是个麻烦,现在却是恨不得将你这个麻烦天天背在身上。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在乎你的?你以为我是在将你推向振远吗?因为他是振远,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但是不是给他伤害你的机会。只要他可能伤你,他便再没有机会了。”
梅枝依旧抽咽道:“可是,你若一分不让,我只对他心存歉疚而已。你给我反悔的机会,我一被他感动,便又要对你心生歉疚。合着你们俩都是好人,不,好妖,活该我却是个水性扬花的妖女。”
明月抚着她的发道:“或许是我越来越不自信了。因为我怕你虽然选了我,心却在他身上,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可能你自己都没想清楚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所以我才说给你一段时间,仔细想想。可这段时间,我并不是说就不见你。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我,是因为我一路求来的,还是你真心地喜欢我了。这一年的时间让你想这个,可以吧?我不想成亲以后你发现最爱的不是我。阻人姻缘不是要被马踩的么?我希望被踩的人不是我啊!”
梅枝是怎么睡着的,她已经忘了,但她觉得是明月对她施妖法了,就象当初在山洞里她常昏昏欲睡一样。
次日起来,却是不见了振远。炕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看上去象是一夜未归。
风雪住了,小客栈周围并没有脚印,振远或许头天晚上便出去了。
明月和梅枝简单地吃了早餐,振远依旧不见归来。
明月道:“你既喜欢腊梅的香气,我们便去采些花来。腊梅花可以做菜、煮粥、入药,提神醒目,可泡茶,亦可制成香粉。”
梅枝道:“这些你都会么?”
明月道:“这个自然。”
他们便又重返梅林。昨日欣赏过了,今日只是采些花,便也没有过于深入林间。采花前,梅枝还有些犹豫,明月却道:“你是要物伤其类了吗?花开花谢自有时,你若不采,这花自然零落成泥,莫若制成有用的东西,也不枉它开一场呢。”这话说得甚有理,两人便小心地只采花,不伤枝桠。明月竟又不知从何处变了一只篮子出来,将那些花好好装了,笑道:“今日有马车,我便不施那缩微术了。”
两人采了花下来已近午时了,问过客栈掌柜,振远竟还是未归。梅枝略有些不安,不知昨晚与明月说的话,振远听去几分。当时他的房内似乎没动静,但他一向不会弄出什么动静出来的。明月却道:“我们回吧,振远只怕是有事要做。”
明月将梅枝送回别庄,将腊梅花留了一些下来,教了梅秀几个腊梅做菜的法子,又教了她如何制干花留着夏日泡茶,方拿了余下的腊梅回无枝馆,跟梅枝说,得空他做点腊梅香粉给她。
次日早晨,梅枝方才吃了早饭,梅秀忽来报:“庄外来了个道长,说是小姐的朋友。”梅枝所认得的道长不外乎清风与那他那神经兮兮的师父。无忧子又不知道梅家别庄,必定是清风了。清风一向很矜持的,都得梅枝上那元朴观见他,这会儿亲自上门,想必是有什么发现了。她急忙让梅秀通知门子将人领到前厅,自己也匆匆整装前往,只怕一会儿便得出门呐。
果然是清风,远远望去,居然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看见梅枝进门,清风站了起来:“梅枝,我师傅一直没有来。我与师兄倒是前日又去通义街看过了,那结界竟然变小了,我估摸着,那些鬼魂是不是都被练化了。师兄说,有可能是在练什么阵法。”
梅枝“啊”了一下:“那聚云练阵法做什么?”
清风沉吟了一下,道:“你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吧?”
梅枝茫然点头,这练阵法跟自己在外面吃饭有关吗?
清风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市井在传,本朝太子要换人了。”
梅枝睁大了眼睛,不过这貌似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清风又道:“太子不知什么事触怒了皇上,便有流言出来,说要废太子,改立三皇子了。”
三皇子?不就是李玉田么?
“你是说国师是太子党,太子失势自是不妙,所以他会帮太子。他又是个魔头,那么李玉田不是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