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北朝时候,北方分为东魏、西魏两国,东魏的实权掌握在高欢手里,这高欢内政外交、政治军事,都很有一套,偏有一样不怎么的--吏治。
在他的管理下,东魏的公务员队伍臃肿庞大,人浮于事,而且贪污腐化严重,纪检监察部门别说管,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有个叫杜弼的大臣看不过眼,就打了个报告,要求在中央、地方大兴廉政之风,建立政通人和的理想社会。报告递上去,老高一看就乐了,把杜弼找到个没人的地儿,偷偷跟他说,您当我不明白这理儿呢?我这是没办法啊!南方有个梁朝,那个叫萧衍的皇帝整天说自个儿才是正根;西边有个西魏,咱队伍里高级军官大多是陕西人,老婆孩子都搁人那地界儿呢,咱就这么整天哄着还怕人跳槽呢,要是再整天反腐倡廉,那还不把人都给逼跑了啊!
这会儿倘真有个人才在门口听见,估计登时就能跑了:天下太平、江山一统的时候,人才要想当官只能当一家的官,没个选择比较,那还罢了;如果天下分裂,皇帝成打,那可就是人才的卖方市场,选哪座庙蹲着,便是人才们不得不慎重考虑的了。
但凡这种多国并立的时候,各国皇帝都会制定五花八门的人才吸引政策,想尽一切办法让四面八方的人才能来,来了能留下,留下能安心效力,于是封官许愿、送钱送物,乃至给地盘、嫁闺女,可谓能想的招儿都会想出来。五代十国时候广州的南汉,为了挽留中原来的使者赵光裔,不惜工本派人到千里之外的开封,把人家全家接了来。同时代偏处秦岭边上一个小旮旯的岐国,国王李茂贞为了留住避难来投的勇将刘知俊也是绞尽脑汁。他听说刘知俊的人生理想是当个省长(节度使),可自个儿占的整个地盘还不到一个省的三分之一呢,逼急了一咬牙,拨给刘知俊几万人马,让他去打下盐州(今内蒙古五原),好当这个硬啃下来新省的省长。和他们相比,高欢纵容人才贪污腐化,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那是一码事,可以接受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乱世的人才求官为什么?往大了说,那是为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往小了说,那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个安稳,给老婆孩子找个太平。这就跟菩萨选庙一样,不能只看一时供品的多寡,有没有酒肉,水果是猕猴桃还是烂西红柿,而要看香火能不能长久延续,山门能不能永保太平,自个儿在这庙里蹲着,是安居乐业,还是不定哪天就让这庙给连累得变成一堆烂泥。倘若这庙的住持既管不住手下和尚,又不善于安排庙里的香火、供品,见天儿只知道把庙产分一分、香火钱散一散,哄个你好我也好,那么这座庙的前景,不问也能知道。
国家也是这个理儿:像高欢那样任由官员贪污腐败,不但不管还由着顺着,一个国家能有多少家当够这样糟践?就算是太平盛世,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何况群雄并立、你死我活的分裂乱世!历史的演进也的确如此。北朝分裂的时候,高欢所在的东魏不论地盘、兵力,都数倍于西魏,可几十年后,高欢后代建立的北齐却连弱小的南陈都打不过,最后被西魏所演变成的北周灭亡。倘是个有远见的贤才,不论为功名、为身家,为公为私,他会选择一时痛快、未来却渺茫不可期的老高家吗?倘这贤才连这点情势都判断不清楚,他究竟有多“贤”,怕也是一目了然的了。
生逢乱世是一种不幸,也是一种难得的机遇:您终于不用看一个皇帝的脸色,跟乞丐似的到处递门生帖,或跟疯子一样一次次去考升级试。您可以周游列国,让N个皇帝围着您团团转,把您当宝贝哄着劝着,争着抢着。您可得珍惜这难得的选择机会,给自个儿选一座好庙,不能为了馋几口供品,把长远大计抛在脑后。东汉初年西北的好汉马援跑到四川,在那儿当皇帝的老同学公孙述隆重接待了他,还打算封他做侯爵、大将军。马援的随从一大半都留下来当官,唯独他自己却收拾行李,连夜跑出成都,跑到汉光武帝刘秀的洛阳城去,当了个负责农牧渔业的半大干部。当时估计不少人笑话马援是个白痴,可几十年后,公孙述灰飞烟灭,他的大将军们不死也悬,而马援则进了东汉最高统治阶层,女儿还做了刘秀的儿媳妇、东汉第二代皇后。几百年后,马援的名字跟什么记功铜柱之类的标志性建筑,和马革裹尸之类成语一起永垂不朽,而那些当年留在成都的高官们,大多连名字都没能留下。马援自己说得透彻--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既然有的选,那当人才的可得选仔细了。其实,看看那庙的主持拿出怎样的招聘启事,给出怎样的人才政策,就差不多知道自个儿该不该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