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需要监督,这是汪洁丽在妇联维权部十多年来的最大感受和最深刻体会。汪洁丽走到了药店的门边,侧耳听到程卫东在跟谁打电话,听到他说了一句“好,再见”,她像抓贼一样冲了进去,只见程卫东手从耳朵边伸进裤袋里,把一只什么东西收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她厉声地问。
程卫东木讷地说:“没,没干什么。”
汪洁丽大步跨到他的面前,很严肃地盯着他,手像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灵通,好像当场起获了赃物,说:“这是什么?”
“我哥、不用的,早上刚拿来送我。”程卫东坦白地说。
“我早告诉过你了,你整天在店里,你要用电话店里已经有一部电话了,”
汪洁丽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歪了,声音尖尖地说,“什么手机、小灵通,你通通不能给我用!我问你,你用小灵通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事不敢让我知道?
我再问你,你刚才在跟谁通话?”
“我、我……”程卫东憋不出话来。
汪洁丽调出了小灵通上面的已接电话和已拨电话,都是一些很陌生的号码,说:“你要打电话,要店里的电话打就好了,为什么要用小灵通,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她突然觉得程卫东居然背着她用小灵通打电话,这真是很严重的事情,她喘着气,狠狠地把小灵通摔在地上。
“我让你打,你太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汪洁丽伤心地说。
小灵通在水磨的地板上弹跳了一下,又落在汪洁丽的脚边,她像罗纳尔多一样飞起一脚,把它踢了出去。
程卫东木木地看着汪洁丽,嘴唇嚅动了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
“说,你刚才给谁打电话?”汪洁丽不依不挠地推了程卫东一下,脸上带着刑讯逼供的威胁。
程卫东趔趄着往后倒了几步,身子碰到货架才停了下来,他慌忙辩解说:
“我没打,是有人打进来找我哥卫民的,我说,卫民把小灵通送给我了,那人哦了一声,我就说好,再见。”
“我不信,哼,我不信。”汪洁丽气咻咻地走到电话机旁,动作熟练地查阅着来电号码和拨出号码,“程卫东,你别耍小聪明,以为删掉号码就行了,我每个月会到电信局打出通话清单的。”
“我是你的犯人吗?你管得这么细?”程卫东不满地说。
“我不管你,谁来管你?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不加温加热就会发馊!”汪洁丽又走了过来,眼睛大大地盯着程卫东。两个人个头相仿,四目相对,还是程卫东受不了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把头扭了过来。
“你心里有鬼,你不敢看我。”汪洁丽说。
程卫东觉得无话可说,仿佛真理永远在她身上,而自己永远只能哭笑不得地无可奈何地沉默着。他们是高三年上学期开始谈恋爱的,那时学习很紧张了,可是程卫东看到课本就头皮发涨,他常常一个人溜出去看电影。有一天晚上他在电影院门口遇到汪洁丽,原来她也是来看电影的,那时汪洁丽长得娇小秀气的,一笑就露出一颗小虎牙,显得很可爱。程卫东说,你还没买票吧,晚上我请你。程卫东大步走过去买了两张票,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走进了电影院。那时已经没多少人来影院看电影了,影院的位子空了很多,观众可以随便坐。程卫东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回头对汪洁丽说,坐在这里吧。汪洁丽一直没说话,在距离他两个位子的地方坐了下来。电影开始了,男主人公从远方回来,一脸沧桑,火车轰轰烈烈地驶过。程卫东悄悄坐到汪洁丽身边,扭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睛一直盯着银幕,没看到有人坐在她身边,或者根本就不介意。那天晚上,程卫东再也没心思看电影,不停地扭头偷看她的神情。电影散场了,程卫东大胆地邀请汪洁丽到蓝水江边走一走。程卫东说,现在上课太紧张了,放松一下也好。汪洁丽说,走就走,谁怕谁?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向蓝水江边走去。走到江边,树木多了,行人少了,两个人的距离就慢慢缩短,肩膀在无意中几次碰到了一起,刚一碰到又迅速分开。走进一片浓密的树荫里,程卫东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一下抱住汪洁丽的身体,在她耳朵边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汪洁丽只是愣了一下,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任由程卫东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温顺的小猫,一动也不动。我、我、我……程卫东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她脸上笨拙地吻了一下,便松开了她。汪洁丽定定地看着程卫东,认真地说我是你的人了,你以后要对我好,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没有几天,程卫东和汪洁丽就在班级里公开了他们的关系,当时班级有两对情侣,另一对是李建国和侯明敏,据说他们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从小就让他们一起玩,同学们对他们的亲昵关系早就见多不怪了。程卫东和汪洁丽这一对情侣的横空出世,倒是让大家颇感意外。不过他们的学习成绩都是中下游的,属于不可能考上的那批人,所以当时班主任刘锦标基本上放任不管。
那时汪洁丽也很大方地经常出入程家,对程家人一概很有礼貌。程卫东平时经常到父亲药店帮他看店,对药品性能、价格都很熟悉了,有时他就支走父亲,一个人掌管着药店。他父亲爱喝两杯,知道儿子反正是考不上大学的,迟早要来接班,就乐得回家逍遥去了。往往父亲刚走不久,汪洁丽就来了,程卫东说,我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啊?汪洁丽趁店里没有顾客就掐他一把,说感应你个鬼啊。
有一天晚上下大雨,十点多了,不会再有顾客来了,程卫东把药店的门关上,就抱着汪洁丽,不停地啃着亲着。两个人满脸发烫,呼吸急促,身子摇摇晃晃,就倒在了地上。程卫东手忙脚乱地把汪洁丽的衣服剥开了,露出两只桃子般鲜嫩欲滴的乳房,他的手不停地哆嗦。汪洁丽说阿东,你怎么了?程卫东说没什么。他俯下身子,把自己紧紧地贴在汪洁丽的身上。汪洁丽用一只手挡住眼睛,说我不敢看你,我不敢看。程卫东感觉自己正在徐徐进入一块神奇的水草丛生的魔洞,突然汪洁丽尖叫了一声,他惊乍地跳起来,只见汪洁丽的大腿上流着几滴鲜血,他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汪洁丽说,你弄得我太痛了。她弯腰坐了起来,也看到了自己大腿上的血,突然抽泣了几声,握起拳头擂着程卫东说,你赔我你赔我你赔我。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高考结束后,程卫东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全面接管药店,汪洁丽则通过招干考试到了马铺妇联。那时候程卫东参加了药工培训,汪洁丽也参加了妇联工作培训,两个人接连三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电话联系。程卫东觉得汪洁丽的性格古怪多变,有时让人受不了,他们的关系越看越不合适,要是她想吹掉,那就好了。以前有一次他们在闲聊时说到“吹掉”这个话题,汪洁丽很霸道地说要是他们想吹掉,也要由她首先提出,绝对不能由他提出。
那时候程卫东就幻想汪洁丽主动来跟他吹掉,这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就解放了。
可是有一天晚上,程卫东正要收拾一下打烊,汪洁丽突然来了,几个月不见也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好像一对生活了十多年的夫妻,彼此麻木和冷漠了。汪洁丽说,我们元旦结婚。程卫东不由倒抽一口气,元旦结婚?汪洁丽脸色唰地变了,怒目直视着程卫东,语气严厉地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是不是想抛弃我了?程卫东受不了这么猛烈的追问,扭过头去说,元旦……太快了啊。汪洁丽冷笑一声,两道眉毛似乎都往上竖起了,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抱了我亲了我,你怎么不觉得快?一年多前你就在这地上做了我,你又怎么不觉得快?程卫东吞咽着口水,再也说不出话来。汪洁丽走到程卫东面前,亲昵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那手突然就使了蛮力,凶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劈啪一声,耳光响亮。程卫东捂着灼痛的脸,呆住了。
结婚之后,程卫东的苦日子就开始了。汪洁丽给他制定了二十多条“不准”
与“严禁”,每天早上8点开店晚上11点关门,午饭叫快餐,晚饭由她送来,除了上卫生间,不准离开药店;每天营业额要全部上交,店里找零的零钱不准超过50元;严禁打电话聊天;严禁与女顾客多说话开玩笑等等。汪洁丽说这是制度化建设,对药店的发展至关重要。有一天汪洁丽给他送晚饭过来,他就到街对面的公厕去了。整整8分钟后,他回来了,他一去去了8分钟,汪洁丽是看了时间的,上个厕所8分钟啊,她生气了,她不能不生气,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要是店里的钱和药被人偷了怎么办?程卫东说,你不是在这里吗?汪洁丽跺了一下脚说,现在我是在这里,要是我不在这里怎么办?程卫东说,我一天至少上三次厕所,从来没出过事。汪洁丽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她哽咽着说,我自己有一份工作,我干吗还要这样操心这个药店?还不是全为了你,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她说到伤心处,背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这种场景见多了,程卫东也有些熟视无睹了,他就在茶几前坐下来,打开塑料饭甑准备吃饭。汪洁丽突然扭过头来,发现程卫东若无其事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挥起铁臂般的胳膊,把茶几上的饭甑横扫在地,只听嘭的一声,米饭和菜汤洒落一地。汪洁丽说,我跟你说话,你还有心思吃饭?你太不懂得尊重人了!程卫东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米饭,艰难地咽了一口水。
在妇联维权部,汪洁丽看到、听到太多的家庭变故了,那些同胞姐妹们的不幸遭遇让她义愤填膺,而她们的软弱、迁就和轻信,又让她怒不可遏。她懂得怎么识破男人心,怎么预防男人变心,怎么控制男人花心,这首先就要掌握主动,从经济上彻底掐断他的来源,从气势上绝对压倒他的反抗,先下手为强嘛。
“你看着我,你要是心里没鬼,你就看着我。”汪洁丽眼光里射出两道威严的火焰,狠狠地盯着程卫东,只见他嘴角扯动了一下,把脸扭了过去。
“你!”汪洁丽一声猛喝,一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我怎么了?你别、别欺人太甚……”程卫东说。
汪洁丽悲伤地把程卫东往前一推,说:“谁欺负谁了?”她狠狠地一推,毅然决然地,好像什么都不要了,这个男人太让她伤心了,这种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图个什么?我自己有份正式工作,你不过是开店的个体户,我干吗管你?我管你还不是为你好吗?你别忘了,这药店还是我投资装修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她蹲下身子哭泣起来,“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