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全福在上班时接到了图书馆打来的电话,说他老婆突然发病了,他愣了一下,差点失声叫出一声好。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妻子的癫痫恢复了不规律的发作,好像非洲某个角落才平静没多久,又战火纷飞了。有一天在家里,妻子突然就口吐白沫,身子高难度地旋转了几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江全福连忙打电话叫来她母亲,让她参观一下女儿的形象。江全福本来想说,你看看吧,我娶你女儿是捡了便宜吗?但是这句话太尖刻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妻子无法预料和控制的发病,让江全福开始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过他也认了,同时在暗中寻求补偿,每天晚上到外面吃吃喝喝(请人或被请,酒量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得到超常规的跨越式的提高),喝好了洗个脚按个摩,有时还找小姐打一炮。那天,江全福带着两个手下到街上检查违章搭盖,检查到水利街的一间卤面店时,发现这家的违章搭盖特别严重,炉灶摆在街面上,旁边还搭了个竹棚作为营业场所。江全福挥着手说,拆掉,拆掉。这时女老板走出来了,江全福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一下。女老板也就三十岁的样子,圆圆的脸上五官长得很生动,胸前鼓起一对饱满的乳房,她带着乡下的腔调对江全福说,这店她刚盘过来几天,本来就是这样搭盖的,能不能宽限几天让她跟原来的店主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江全福一直看着她,觉得这女人怎么也不像开小店的,人长得清楚,说话也有分寸,她至少应该是个乡村教师什么的。江全福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害羞似地低下头,用手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领导,请你高抬贵手了。江全福好像吱唔了一下,说先这样,以后再处理。第二天,江全福来到店里叫了一碗卤面,女老板一下认出他,喜气洋洋的,给他多放了几样卤料,还不收他的钱。江全福说,不行,这钱你一定要拿。两个人的手就在那里推了几个来回,江全福觉得她的手软绵绵的,很有一种肉感。最后江全福把钱搁在桌上,转身就走了。第三天,江全福又来了。那天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江全福就和女老板亲切地交谈起来,好像老朋友一样无所不谈。他几乎掌握了她的全部信息,原来她还真是当过小学代课教师,后来嫁给一个同村的男人,有一个女儿,这些年来男人迷上了六合彩,把家产全输光了,还要打她,她只好跟他离婚,带着三岁的女儿来到城里开店谋生。她的经历让江全福很同情,她的相貌气质特别是她丰满的乳房让江全福很动情。江全福又来了几次之后,两个人的眼光里就有了质变,有了一种可以意会的默契。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了,好像一个疔子长熟了就要挤掉一样。江全福把这个叫作阿梅的女人包了下来,给她租了一套房子,每个月再给她800元,叫她把卤面店转让出去,新开一间比较清闲的影碟出租店。江全福每天都会到她那里一趟,不是店里就是家里,时常借口加班、开会或出差,在她家里过夜。
包了阿梅之后,在面对妻子的癫痫发作时,江全福的心里就平衡了。一年多来不露破绽,江全福开始麻痹大意和胆大妄为了,居然有一次带着阿梅和她女儿到客隆隆超市购物,被妻子的大嫂看到了。江全福带着阿梅母女,像一家人似地在超市里幸福地闲逛和采购,其乐融融,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妻子的大嫂一回家就向老公报告了她的惊人发现,妻子的大哥正是马铺公安局的侦察员,立即发挥职业特长,对江全福进行跟踪和调查,第二天就把事情全查清了。于是,某个晚上,江全福被妻子的老妈和大哥堵在了阿梅家的床上,饱受一顿老拳,狼狈不堪地抱头蹲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前副县长现政协副主席终于拍案而起了,江全福就被撤了职。妻子把他告上了法庭,他提出了离婚,副主席让人发话过来,要是他想离婚,将会被法院判处实刑,这样就要坐牢,而且连公职也保不住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妥协了,于是他被法院以重婚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因为是缓刑,他在城管办的公职保住了,服刑期间每个月还有几百块的基本工资,而所谓的服刑,就是每天心如死水地呆在家里做饭、拖地板、看电视,偶尔还要看老婆的脸色。
一箱啤酒早就喝完了,罗汉城索性叫了两瓶长城干红,没多久也喝完了。江全福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是9点45分,他说:“我该回去了。”
“还早啊,不到10点。”罗汉城说。
“我有事,我要回去了。”江全福说。自从出事以来,特别是老婆的大哥对他当头棒喝之后,他开始有点怕老婆了。因为那个当警察的大舅戳着他的鼻头对他说,要是我妹妹再跟我说你一个不是,你就死定了。老婆给他定了个时间,晚上最迟不得超过10点回家,否则立即报告她大哥。
江全福站起身说:“我真要回家了。”
罗汉城打了个酒嗝说:“你回哪个家啊?”
江全福说:“现在还有哪个家?就一个家。”
罗汉城笑了笑,一边提起黑包站起身一边念着顺口溜:“一等男人家中有家,二等男人墙外开花,三等男人到处乱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两个人就往巴台走去。罗汉城说:“晚上我请你。”他掏出钱包,取出几张卡,问巴台里的老板娘说:“你们这边能用什么卡?”
“我们只收现金。”老板娘说。
“怎么不能用卡?都数字化时代了。”罗汉城翻开钱包,又取出几张卡啪地搁在巴台上,“你看,我这边都是卡,我不用现金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用现金?”
江全福挤上前对老板娘说:“我来付吧,多少钱?”
罗汉城叹了一声说:“真是的,马铺还这么落后。”他愤愤不平地把几张卡收进了钱包里,对江全福说,“说好我请你的。”
江全福说:“我请你,也一样。”
两个人走到了饭店门口,江全福很感激地握了握罗汉城的手,说:“谢谢你啊,晚上喝得很爽。”
“改天我们再好好喝。”罗汉城说,“一醉方休,人生难得几回醉啊。”
在他们前面有一伙人也是刚刚吃好出来的,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偏起腿骑上走了,有个人推着摩托车,发动了几下却发动不了,她求助的眼光向江全福和罗汉城望过来,欣喜地叫了一声:“罗汉城、江……”
两个人一看,原来是他们的老同学汪洁丽。
9、汪洁丽
“怎么是你们啊?刚才你们在几号包厢都没看见,不然也过去敬一杯。”汪洁丽笑盈盈地说。
“小小的马铺就是地理轻,总会遇见熟人。”罗汉城说。
江全福看到汪洁丽有些不自在,他的重婚案不公开审判时,她到庭旁听过,因为她是马铺妇联维权部部长,那天是作为原告的“娘家”代表来旁听的。
“我这车怎么发动不了?来帮我看一下。”汪洁丽对罗汉城招了一下手说。
前几年罗汉城还没辞职下海时,他们经常在政府大院相遇,也算有点交往。
罗汉城走了过来,先关上电门,又随即拧开,试了两下就把摩托车发动起来了。
“还是你行,”汪洁丽骑在车上,两脚撑着地,满脸笑得没了眼睛,“大老板,发大财了吧?”
“多大才算大啊?你说发就发吧。”罗汉城模棱两可地说。
“我先走了。”汪洁丽竖起一只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加大油门往前跑了。
这个盛夏的夜晚没有风,空气像是凝固似地无法流动,令人感觉到很憋闷。
但是摩托车奔跑起来,一股风从耳朵两边掠过,汪洁丽的感觉就爽了许多。
经过解放广场时,汪洁丽看到入口处有几摊的烧烤摊,烟雾缭绕,散发出一阵阵烤肉香,她抽了几下鼻子,放慢了车速,看到阿莲的摊位在最右边的一摊,便开到了她的摊前。
正在炉上烤肉串的阿莲抬头看见是汪洁丽,兴奋地说:“是你啊,汪部长,来来来,你要吃什么我烤给你吃。”
“我不能吃,会上火。”汪洁丽把脚撑在地上,关切地问,“生意还好吧?
他有没有把下半年的抚养费送来了?”
“有有有,”阿莲连连点头说,“都靠你帮忙、撑腰啊,真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别说客气话,那是我应该做的。”汪洁丽说,“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本来就是我们妇联的职责。”
几个月前,这个阿莲来到妇联哭哭啼啼的,诉说前夫的种种不是,把她抛弃后,该给孩子的抚养费一分也不给,她到他的新家去讨钱,被他一扫帚打了出来。
阿莲解开几颗钮扣,露出肩膀上的一大块伤痕,说这就是前夫离婚前虐待她的罪证。汪洁丽在妇联维权部工作了十多年,上门诉苦的妇女同胞见得多了,比阿莲遭遇更惨的不知有多少,但汪洁丽还是愤怒了,只要听到男人对女人的虐待,她总是很愤怒,十多年了她不仅没有麻木,反而条件反射似地变得很敏感,觉得应该愤怒,不能不愤怒。于是她愤怒地习惯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这个男人太不像话了,我来给你撑腰。对汪洁丽来说,帮阿莲讨回一点公道,这只不过是她十多年来工作中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阿莲烤了一串小龙虾,走过来递到汪洁丽面前,请求地说:“吃吧,你吃,很好吃的。”
“我不吃。”汪洁丽很坚决地说,也不顾阿莲满脸的失望,开车跑了。
很多时候,那些上门投诉的妇女会给她送礼,一些水果几包茶叶或者几盒营养品,她从来不收,她觉得这些女人已经够不幸了,经济状况又不好,她坚决不能收取她们一针一线,只要能够帮助这些不幸的女人惩罚了那些可恶的男人,她心里就比什么都要高兴了。
穿过龙眼街来到了富康路,汪洁丽又放慢了车速,她看到“卫东药店”的灯光招牌在“药”字上面熄了一只灯,“卫东药店”就变成了“卫东约店”。那是她老公程卫东开的药店。她和程卫东中学时就开始谈恋爱了,是当时班级里两对情侣中的一对,高考那年双双落榜,汪洁丽招干进了妇联,而他父亲开了一间“大陆药店”,他就子承父业,接替父亲继续把药店开下去。结婚那年,汪洁丽出了一万块钱把药店重新装修了一遍,并把店名更改为“卫东药店”。
汪洁丽把摩托车停在了卫东药店隔壁的已经关门的小红米店门前,锁好车锁,蹑手蹑脚地向药店走去。她每天晚上来药店,差不多都是这样悄悄地走近药店,然后猛地闯进店里,看看程卫东到底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