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道和简大明来了。他们手上提着皮鞋,一路赤脚走来。简大明是一大早从漳州赶到马铺来的,他说这台风天,车很少,消磨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部到马铺的的士。曹文道是开影楼的,大家问他怎么没带相机,他说他问过顾明泉了,顾明泉公司里有人给大家拍照和摄像,他就不带相机了,专心跟同学们喝酒。
史建梅、赵春兰和关素云来了。史建梅说,本来今天安排她值班,她好不容易找人调到了明天。赵春兰只是笑笑,仍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关素云则说她老公不同意她来,骂她是不是疯了,这种天气也去开同学会,她说疯了就疯了,怎么样?说得她老公哑口无言。她在车上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飘满了车厢。
这边一堆,那边一伙,车上先开起了小型的同学会,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有口沫横飞的,有放声大笑的。这时,风吹了过来,雨便斜着飘进车窗里,大家七手八脚把车窗全关上了,车里空气一下变得憋闷。王永泽走到司机后面,给他敬了根烟,让他把空调打开。空调开了,大家感觉好了许多。王永泽看了一下手表,说:“我们十点准时走,不等了。”
雨哗哗地下着,广场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雨脚。广场四周围的芒果树被风吹得前俯后仰,好像是在风中扭动着疯狂的舞姿。一块桌面大小的铝塑板做的广告牌,像轮子一样在地上转着,滚进了广场,躺下来后还被风吹着跑,一直跑到金龙车的轮下。
根据最新的气象预报,第10号热带风暴“珊瑚”正沿台湾省南部海面向福建南部至广东中北部沿海迫近。由于风暴移动快,范围大,沿海地区风力增大至7-9级,内陆山区普降大到暴雨,局部地区有特大暴雨。
谭志南是在陪着书记县长包括丁新昌一干人看着电脑上的卫星云图时,接到苏丹红电话的。好在他把铃声调成震动,没人注意到他。他悄悄地离开那群挤在电脑前的领导们,走进了洗手间。昨天晚上他已经爽约了,这也是他身不由己的事情,他何尝不想和她一起共浴爱河?可是,没办法,“端公家这碗饭,该卖命也得为它卖命了。”他对苏丹红说,对方哼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显然是生气了。因为台风来临,省政府、市政府的明传电报、紧急通知,还有有关部门、各个乡镇的情况通报、紧急求援,一个又一个,一宗接一宗,谭志南根本没时间向她解释,直忙到深夜三点多才在值班室那张别人刚爬起来的床上躺了二三个小时。
“你好,”谭志南嗓子有点干,声音变沙哑了。
“不好,很不好。”又来了,听得出苏丹红的声音里带着很大的情绪。
“我、我……”
“同学会你要去吗?你可是秘书长、联系人呀。”
“我哪有空去呀?现在忙得屁滚尿流的,你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我根本去不了。”
“算了,那我也不去。你忙你的,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电话又挂断了。谭志南听着里面的盲音,愣了一下。这个苏丹红1号还真有脾气,原来以为她多么善解人意,其实应该是“善解人衣”,那天衣服解开之后,性质就起了变化。他也觉得奇怪,这男女间的事,开头都各自把自己的长处表现得很充足,小心翼翼地尊重着对方,赤膊相见之后,反而随意率性起来了,不再讲究用词语气。“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哦,不找就不找。谭志南知道,找她就是找麻烦,他跟老婆的僵局还没打破,一旦老婆猜测中的事情得到证实,局面将更加难于收拾。也好,感谢丁新昌,把同学会改期了,感谢台风,让他参加不了同学会,假如他和苏丹红之间的事从此了断,彼此把那几天的经历当作一场遥远的梦,这应该说是一件好事,从今后开始,他将继续遵循他的“四项基本原则”,坚持一百年不动摇,不再轻易受人诱惑而出轨。
谭志南脑子转了一圈,许多事情都有了着落,好像前生后世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刚走进办公室,手机又震动了,像个震荡器弄得他的大腿发麻。一看号码是顾明泉,想了想,就不管他了,他找他能有什么事呢?也就是同学会的一点破事,同学会他去不了了,即使去的人每个人发一万块钱外加一个小姐,他也去不了。
谭志南只好任由手机在口袋里震荡不已,权当作是按摩。
雨又大起来了。程卫东泡了一包快食面,唏唏哧哧,几下就吞下了肚子。他望着窗外的雨帘,心想,雨这么大,最好更大一点,把全马铺变成水乡泽国算了。
要是到了紫荆湖度假村,马铺涨大水了,大家都回不来了,就在度假村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多好,过上一年半载的,更好。这样想着,自己都不由发笑了。这是太孩子气的幻想了,不过他真的希望是这样。
程卫东用毛巾擦了擦嘴,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想从衣柜里找一套合体的衬衫和西裤。汪洁丽还在床上睡觉,他不想惊动她,只想自己穿戴整齐了,就悄悄离开家,到解放广场去搭车参加同学会。
他用眼睛瞟了床上一眼,那一团肉好像挪动了一下,他的心一紧,像做贼一样,轻轻地拉开衣柜的门。
但是汪洁丽像警犬一样警觉地翻起了身子,虽然睡眼迷糊的,眼光却如针刺般直视着程卫东,说:“程卫东,你想干什么?”
“我找衣服。”程卫东说。
“你现在这样穿不是很好了?还换什么衣服?”汪洁丽说。
“我……”
“你想穿漂亮点,去参加同学会是不是?”
程卫东感觉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脖子一硬,口气也硬了,说:“是,那又怎么样?”
“你不能去!”汪洁丽嘭地跳下床,猛虎下山似地扑向程卫东,她的一只手立即抓住了他拿衬衫的手,把他手中的衬衫夺了下来。
程卫东心里呼地窜起一股火,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手就在汪洁丽的肩膀上推了一下。
汪洁丽往后倒退了两步,定下神来,发现程卫东今天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满脸是驯服的表情,今天的眼神却闪着仇恨,她气呼呼地叫了一声:“好啊,你有种啊程卫东!”
她张开两手,向程卫东推过来。程卫东一闪身,她向前踉跄了几步,扑在了衣柜门上。她气急败坏地挥起拳头,但是手腕被程卫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动弹不了,就弯起膝盖想顶程卫东,又被他躲过了。
“程卫东,你造反了,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汪洁丽咬牙切齿地说。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劈啪一声,非常响亮。她一下呆住了,这是她想也没想到的事,程卫东居然敢打她?她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程卫东,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变得很陌生,显得不屑地眯着眼,嘴角边还浮着一丝笑意。
“程卫东……”她向他猛扑过去。一记拳头朝她脑门打来,她就像是送上去挨打一样,砰的一声,脑袋炸开似的,身子就往地上软瘫下来。
“我就是要去参加同学会,看你再拦我?”程卫东说,还不解气,抬起脚朝瘫在地上的汪洁丽踢了一脚,正踢中了她的肚子,感觉像是踢着一团棉花。
汪洁丽瘫在地上像死狗一样,鼻子里哼了几下,就不再出声了。
程卫东喘着粗气,拍了拍手,感觉到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全吐出来了,不由神清气爽。他从衣柜里取出一条黑色西裤,还有一件短袖的灰白色横纹衬衫。
穿戴整齐了,程卫东还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然后望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汪洁丽一眼,就昂首阔步走出了卧室。
程卫东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来到了楼下。街上雨声如鼓,行人稀少,更看不到三轮车,偶尔有三轮车经过,车上也坐着人了。风吹着他手中的雨伞,把伞面翻卷了起来。斜斜的雨水打到他身上,他哆嗦了一下,心想不能再等三轮车,得赶快走,要是解放广场的车开走了,到紫荆湖度假村就麻烦了。
还好,他穿的是有后跟的凉鞋,他把裤管向上挽起了一截,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趟水走去。他走得很急,心里害怕赶不上车,他想,要是赶不上车,他就是走也要走到紫荆湖度假村。
豆大的雨点打在雨伞上,像是要把雨伞打烂了,程卫东不得不弯着身子,大步地往前走,要不是地上有积水,他都想小跑。哗哗的雨声伴随着他越来越快的脚步,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像一艘橡皮艇,不停地划开流水,向前嗖嗖地前进。
解放广场到了,一片雨茫茫地展现在面前。程卫东突然看到雨中那辆大客车开动了,他判断那肯定就是接同学的车,不由大喊一声:“哎!等下!”
他跑了起来,尽管地上的积水很碍脚,他就像奔鹿一样一跳一跳的,索性把破雨伞扔在地上,大声地叫喊:“哎——等等我!等等我!”
那车向着广场的另一个出口跑去。程卫东急了,喘着粗气跑不动了,雨水兜头浇了下来,一下把他全身都打湿了。他眼睁睁看着汽车向前跑去,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一阵凄惨和悲凉,眼泪蓦地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汽车停住了,有一只手从车窗伸出来挥了一下。程卫东一惊,感觉是奇迹发生了,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拔起腿向汽车猛冲过去,他感觉自己像一只鸟一样飞翔了起来。
跑到车门前,车门啪地自动打开,程卫东就像冲刺一样,胸膛一挺,跳上了汽车。他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他松了口气,对车厢里的同学们说:“我终于赶上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