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搂搂抱抱往卧室走去,粘紧得像一个人,砰地一起倒在了床上。庞婉青翻身爬到了他的身上,他随即又翻了上来,把她紧紧地压住,像压着一张纸。
庞婉青气喘吁吁的,伸手捏了一下“坏蛋”的鼻梁,说:“你这个坏蛋!”
“我要让你永远也忘不了今夜。”“坏蛋”狠狠地说。
这个难忘的夜晚,“坏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卖力,令庞婉青欲死欲仙,许多次从高潮里死去活来。最后,还是“坏蛋”累垮了,摊开身体睡着了。而庞婉青还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回味中,她把头枕在“坏蛋”宽厚的胸膛上,小鸟依人地偎着他,她想,这个“坏蛋”是生活对她的补偿,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礼物。
35、罗汉城
罗汉城抖抖索索把钥匙插进锁洞里,转过来又转过去,就是打不开门,他的呼吸越发地急促,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一阵声响,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开……”他用手拍了一下门,头往前磕在门上,身子软绵绵的就要瘫了下来。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罗汉城跌跌撞撞地往里面颠去,身上浓烈的酒气像是炸窝的马蜂,飘满了房间。
“每天喝得像醉龟,你这是何苦?”妻子阿琳皱着眉头说。
罗汉城把手上的提包往沙发上一扔,一手扶着墙壁,像一条脱水的鱼,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说:“晚上……张副县长……高兴……”
在阿琳的记忆中,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大人物一起喝酒,不是副县长就是副处长,级别最低也是正科,决不会是副科级或副科级以下(按他的话说,副科级算什么东东?)。老公是做大事业的人,应酬总是免不了的。虽然自己只是电力公司收费员,水平不高,但她也懂得人际关系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所以她能够理解他,从不反对他在外面的应酬,只是他时常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吐得臭气冲天的,让她颇有微词,再说,这样酗酒对身体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
“你呀你……”阿琳急忙从卫生间拿来了一只塑料桶,救火一样放在罗汉城的脚边。
桶刚放好,就有一道花花绿绿的瀑布从罗汉城的嘴里飞泻而下,正好落进桶里。他弯着身子,不停地往桶里呕吐,一边呕吐一边伴随着干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了。
阿琳看不过去,还是走到他身后,帮他拍了几下背,说:“别喝这么多,喝点酒很爽,可是你看你喝到这样子,你不难受吗?”
罗汉城直起了身子,像是从水里浮出脑袋,嘴里吹出了一口长气,下巴上、衣领上挂了一些呕吐物,看起来很恶心。他靠着墙壁,有气无力地说:“张副县长……翁行长……兄弟,铁兄弟啊……120万没问题……”
阿琳扶着他往卫生间走去,说:“擦把脸,好好睡一觉。”经常看着他醉酒,她早已处乱不惊,有了一套应急预案。在单位里上班,几个小姐妹总是对她说,阿琳啊,你老公那么会赚钱,你还上什么班呀?回家当全职太太就行了。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嘴上却说,这可不行,他赚大钱是他的本事,我赚小钱,至少能保持经济独立。实际上,她也不知道罗汉城这几年到底赚了多少钱,感觉他生意还是做得很顺的,家里要添置什么大件,需要多少他随时都能拿出来,她弟弟做小买卖,向他借钱,他也很爽快地给了三万元。有小姐妹用活生生的事实告诫阿琳,男人有钱就变坏,要她盯紧一点罗汉城,可她凭女人的直觉,觉得罗汉城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包二奶玩女人,最多喝酒时叫上几个陪酒小姐,这是她可以接受的,叫陪酒小姐也就是助助兴而已。
罗汉城站在洗脸台前,看着墙上的镜子,又吹出一口长气,像巫师做法一样,镜子顿时都模糊了。
阿琳拿来他的毛巾,放水搓了搓,用湿毛巾在他脸上擦了一下,就被他夺了过去。
“我、我来……”罗汉城说。他吐得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意识看样子清醒了许多,他说:“张副县长说,你也应该考虑一下,回马铺创业……马铺再怎么也是家乡……是啊是啊,林场那块地不错……”
“我没让你不喝酒,可你自己要懂得节制啊,都四十的人了,别喝坏了身体。”阿琳说。
“我知道,知道,身体……本钱……张副县长说……”他擦了两下脸,把毛巾扔在水槽里,晃着身子往外面走去。他嘴里继续咿咿呜呜地说着什么,像是梦中的呓语。
阿琳帮他拧干毛巾,清理了塑料桶里的呕吐物,回到卧室发现罗汉城衣服也没脱,摊开身子张成一个大字,鼾声阵阵,已经沉睡到爪哇国去了。
侍候大人物,看来真是不容易。阿琳忽然有些感叹,搬起罗汉城沉重的双腿,帮他脱下了长裤,把他的衬衫也脱了下来。他的衣服像是浸泡过酒精,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罗汉城每次喝醉了,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清醒了。大多数时候,他醒来差不多九点了,家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下他一个人。有时候阿琳轮休在家,他便问阿琳昨天是不是醉得很厉害,然后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辛苦了,说得阿琳心里热乎乎的。
这天早上,罗汉城八点就醒来了,阿琳正赶着要去上班,告诉他锅里有稀饭,冰箱里有肉松和榨菜。他感觉肚子里空空荡荡的,急需补充食物,便撑着坐了起来,脑袋像哑铃一样沉重。
走下床来,脚步有些发飘,身子像是失去了平衡感,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罗汉城想,昨晚喝多了。可昨晚喝了多少,跟谁一起喝的,他似乎都忘记了。
锅里的稀饭装到碗里,也就一碗多一点,稀里哗啦,他几大口就吃完了,抹着嘴,感觉余兴未尽一样,要是还有稀饭,有多少他想他都能消灭掉。昨晚他差不多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味,那是酒精、烟草和脂粉混杂的气味,肚子里一阵发酵似地反胃,刚吃下去的稀饭又想吐出来了。他想起来了,昨晚李金河的一个什么朋友来,长着一只酒糟鼻子,特别擅长喝家酿米酒,他几乎是被逼着喝了一杯,要不是这一杯,他就是醉了也不会醉得这么难受。
放了一浴缸的温泉水,罗汉城躺在里面泡了一会,身上的异味好像消除了,头却开始发晕,感觉天旋地转。温泉里有硫磺的成份,平时泡久也会头晕,但今天晕得特别厉害,好像千军万马从他面前不断地驰骋而过,卷起滚滚尘烟,令他晕头转向不辩东西南北。
罗汉城扶着墙壁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好像在海上漂浮了半天,终于爬上礁石,得救一样呼了口气。
对面那只沙发上扔着他的锷鱼牌黑包,拉链打开了,像是张开了嘴巴。他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到底是谁把他的包打开了?不是老婆,就是女儿,反正昨晚到现在,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嫌疑人,不过女儿的嫌疑更大一些,她平时就喜欢翻大人的口袋,而且往往翻开了也不懂得恢复原状。
罗汉城每天都要提着这个包出门的,它像是他的一张名片,是他的一种身份标志。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翻他的这个包,因为这是刺探他的隐私。而现在,这个包明显被人翻过了,连拉链都没有拉上,他感觉到像是有人扒光了他的衣服,然后对着他的私处指指点点。
实际上他的包里没有什么隐秘的东西,也就一本空白的软皮记录本、一本《故事会》、一本《财富》、一本《家庭》和一本《知音》,还有一只手机充电器,有时还有一叠报纸,《南方周末》或者《新京报》或者《漳州电视报》。但这其实也就是他的隐秘,他不能让人了解里面的内容,他要让人从提包的牌子、从他提着包的形象来猜测他、判断他。
要是让人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不就等于被人剥光了衣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他还怎么在公众面前维护、保持自己的形象?
罗汉城越想越气愤难平,伸手拿过来提包,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但是翻动的迹象是公然的,赤裸裸的,看来只能是女儿干的,她肯定是失望了,没有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但是她的这种行径,依然是令人痛恨的。
脑袋由晕而痛,里面像是有节奏地跳动。他不能不怨恨那杯家酿米酒,一定是它,它根本就不是山里人用粮食酿造的,而是城里的不法商人用工业酒精勾兑出来的,不然怎么有这么恶劣的后劲?
罗汉城把提包放下了,这是他的道具,现在他用不着了,他得先让脑袋镇痛下来,要不,脑袋就要炸开了。他用两只手揉着太阳穴,牙根紧紧咬住,身子不时地颤抖一下,又一下。
但是,最头痛的事情还不在这里,这种生理性的头痛还是比较好办的,最棘手的是另一种头痛,不知要如何收场。
这要追溯到2003年5月,因为经营理念的严重分歧,加上若干细节的无法沟通,他和合伙多年的伙伴彻底闹翻了,在利益面前,两个人都撕破了脸。无奈之际,罗汉城只能全部撤出股份,对方给了他18万元现金当作了结。18万相对于他辞职下海拼了这么多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心里还是清楚的,生意并不像平时吹嘘的那么好,能带着18万回家,多少让他有衣锦还乡之感。不过,他向所有人隐瞒了撤股的事实,他的口袋里依然装着原来的名片,只是不像以前那么频繁地发放,他依然每天提着锷鱼牌黑包,意气风发地行走在马铺的大街上,轩昂出入酒店和银行,看起来就是一个做大事业的人。有时候在马铺呆久了,他就告诉妻子和亲朋好友,他得到漳州或者厦门处理一下公司的事务了,然后他就到了漳州,找个宾馆住下来,整天就躲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者跑到云洞岩看看风景,把时间打发过去,两三天后又回到马铺。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公司了,也没有任何业务,但是他还是显得很忙碌的样子,似乎每天都有很多买卖在等着他来做。
有一天,女儿问他,爸爸,你怎么每天晚上都不在家吃饭?
他说,爸爸忙啊,要找人谈生意。
女儿说,你做什么生意?
他说,爸爸的生意越来越大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生意做大了,想停也停不来。
曾经有几次,罗汉城也是想停下来的。他觉得这样戴着面具,把生活当作是演戏一样,已经让人身心疲惫。他想卸下面具,明白地告诉所有人,我没公司了,我不是老板了,但我身上还有十来万,我准备在马铺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不知人们获知真相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映?人们肯定会说,哎呀,这个罗汉城当年豪情万丈地下海,原来也没发财,现在落到开小店的地步了!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会让他无地自容的。
但是,演戏还能演多久,隐瞒还能瞒多久?几年来不仅没有分文收入,反而要为演戏耗资,带回来的18万只剩下10万左右,这还能挺多久?这样下去,到时钱花完了怎么办?这让他更加恐惧,那时戏就无法再演下去了,一切都要被戳穿,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样的脸面来见人?
罗汉城不停地拍着脑门,恨不得抓起头发飞离地球。
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无法设想。不过他知道,今天不必要再提着锷鱼牌黑包出门了,包被女儿翻过了,她肯定不懂得一个大老板的包是怎么样的,但她会像那个《皇帝的新衣》里的小男孩,说爸爸的包什么也没有,就几本书。也就是说,他的秘密至少已经被女儿戳穿了,可能她表达不出来,但她心里明白了。
罗汉城像一摊泥糊在沙发上,呼着气,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铁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木门也开了,放学回家的女儿走了进来,她第一眼就看见老爸在沙发上摊开四肢,姿势不雅地打着瞌睡,不由有些惊讶。
“老爸,老爸你今天怎么在家?”女儿摇了摇罗汉城的肩膀。
罗汉城眼睛睁开一缝,看见了女儿,眼睛猛地瞪大起来,他一下挺直了腰板,绷着脸问:“你怎么翻我的包?”
“我、”女儿愣了一下,“我什么也没拿……”
“大人的东西,你怎么能乱动?你这是什么品德啊!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别人的东西未经允许,不能动!”罗汉城气势汹汹地说。
女儿从没见过这阵势,吓得眼睛一闪一闪,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罗汉城叹了一声,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他至少要打女儿一巴掌,以便她记住教训,可是他刚抬起手,女儿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向里面跑去。他的手只能无所事事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