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招魂,其实是和阴灵沟通的方法,相传起自《楚辞》有《招魂》一篇,乃是宋玉哀悼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然而道家的招魂一说,则是以死者生前的物事作为媒介,用术法招来逝者魂魄。一般来说,若是强大一些的魂魄,招魂是能够使其真正现身,但若是魂魄本身比较弱小,则是需要借助一些条件,比如附在一个命灯较弱的人身上,就是所谓的鬼上身。
虽则是用来和阴灵沟通的方法,但是对于阿月这样执念很重的灵物,也是有用处的。洛臣心看着席月荣和颜娟带着查叶阑离开了行客斋。临走之前查叶阑还十分担心江诚的安全,知道发现怎么都说不动他,他执意要留下来,才跟着两个人走了。
而这边梅渊已经在洛臣心的指示下找到了招魂所需要用的各种道具,其实也不过是一张招魂符,一碗糯米和一把香而已。
他们再次回到了地下室里,那支明晃晃的犀角蜡烛还燃烧着。
相传东晋时期,一个叫温峤的人来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传说水中有许多水怪。温峤便点燃犀牛角来照看,看见水下灯火通明,水怪奇形怪状,有乘马车的有穿红衣的。温峤晚上梦见一人恶意责怪不该用犀牛角火照,之后过不多久,便急病去世。
照犀一事便是从此而来。而没有自报能力的人往往在照犀之后,容易被招来的异界之物缠身,加上通天犀的数量年复一年的减少,最终照犀一事,都成了道家一脉的传承。
洛臣心看着梅渊将香点燃,插进了糯米中,示意江诚坐下,伸手将符纸在犀角蜡烛上引燃,然后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阿月的名字。
江诚照做了。然而一连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一点反应,江诚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洛臣心。而对方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说道:“继续,到时候我会喊你停的。”
江诚只得继续喊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到底喊了多少遍,觉得自己喊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要着火了的时候,这个封闭的地下室竟然刮起了一阵冷风,江诚吓得一愣,那下一声还在喉咙口的“阿月”便喊破了调子。
“停。”洛臣心道,她看着那火焰已经开始摇曳的犀角蜡烛,然后看向了蜡烛火焰飘动的反方向,对着那墙角道:“此处并无日光,阁下请现身相见。”
像是他们在梦中经历的一样,墙角的空间渐渐开始扭曲,又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同的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那是犀角蜡烛也照不亮的影子,依稀看得出来是个人形,但是那一片黑暗似乎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悸恐慌。
它就站在那里,江诚却觉得对方是在看着他,那种视线有如实质,让他如坐针毡。
洛臣心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她甚至推动轮椅上前一步,温声叫道:“阿月姑娘?”
那一团黑漆漆的身影像是抖动了一下,然而就这一下,在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反应。洛臣心又叫了一遍,道:“阿月姑娘?”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只道:“是否要准备符纸?”
就在这一句话落,地下室突然响起了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震动了整个空气,那声音找不到发出的地方,像是无处不在。
“不必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阿月了。”
声音似乎还是像当年她叫着“君流哥哥”的样子,让洛臣心和梅渊都轻轻舒了一口气,既然是还有神智,就代表着有道理可讲。就在他们这样想的同时,黑影又颤动了两下,江诚明显感觉地下室更加阴冷了几分。
梅渊皱眉道:“怎么回事?”
洛臣心也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那团黑影,像是在细微的挣扎,她有些不确定的答道:“是不是,她并不稳定?”
梅渊似乎是有些听不懂,这个时候那团黑影好像已经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十分不稳定。当年我执念太大以至于成魇后吞吃了周围所有的执念,然而这些东西,既然称作是执念,就不可能甘心这样消失。这近乎千年的时间,我都在和他们纠缠,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他们了。”
那声音似乎是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的执念就要消失了吧。已经将近一千年了,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更多的战争,甚至于自己报了仇,将曾经残害过我的人永远埋在了梦境之中。所以生死的执念,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后来我总是想着要找到君流哥哥,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一个老道士封印在他的丹瓶里,他似乎是想借助我的魔气来炼制什么丹药,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等到我再次恢复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已经附在了那个风灯上面,不能再随心的控制那些执念了。
“而反过来有时候甚至被他们控制。控制着我去不断的回想靖康二年发生的事情,让我不断的放大找到君流哥哥的念头,而我甚至不知道,找到他之后我能够做些什么。
“然后,我变得越来越暴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断的在梦中吸食人的精气,就像是上瘾了一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找到了君流哥哥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曾经抗拒过,却没有办法。直到我真的找到他,却发现他身上有开过光的东西保护着他,才回到风灯里。”
阿月磕磕碰碰的说完了一段话,期间多次被打断,黑影也是不断的颤抖了好几次,江诚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等听到她讲完了自己的经历,不由得道:“老板,我们可以帮帮她吗?”
梅渊道:“此事不是说帮就能帮的,阿月姑娘很可能是遇上了邪修,专门修习邪门歪道的那些道士,他们所用的术法有很多都是自己肆意妄为制成的,很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洛臣心点点头道:“的确,阿月姑娘的情况像是被束缚在了那盏灯里,但是究竟束缚住她要干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贸贸然施法很有可能不仅我们,连阿月姑娘都会被术法反噬。只是,当初不是说是被困在丹药瓶中吗,怎么会跑到风灯里去?”
阿月道:“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在瓶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就像是被吸了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印象了。”
“知道你的名字?”洛臣心皱着眉,“像是招魂?如果是知道你的名字的话,那就有迹可循了,阿月姑娘,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人叫你的名字,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月犹疑了一下,道:“我只觉得很亲切,很亲切,我甚至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而且他喊了好多声,所以我才会在朦朦胧胧之中直接被吸进了灯里。而且这个灯,并没有任何术法,但我试了很多次,都没能从灯里出来。”
“没有术法……”梅渊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心中一惊出现了一个想法。他看向洛臣心,也同样看到了她眼中掩饰不去的震惊。
江诚看着他们一瞬间变得莫名其妙的神色,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渊深吸了一口气,道:“阿月姑娘,如果是没有法术将你留住,那能够把你束缚在那盏风灯里的,很有可能,是你的父亲。”
“阿爹?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洛臣心闭了闭眼,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终究是说道:“阿月姑娘,你也已经不在这人世了。你应当清楚,人死之后,是有魂灵的。能够束缚住你的,只能是你至亲之人。”
阿月突然安静下来了,半晌,她颤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你是说,我阿爹他,点了魂灯?”
“除了魂灯,不做他想了。”梅渊道。
所谓点魂灯,乃是用至亲之人的骨血制成蜡烛,并引燃其魂魄,换的阴灵常驻人间的一种方法。这本是一个邪修的手笔,相传他本是正道修士,其爱妻曾受父亲和继母的虐待,以至于常年病弱,寿数难久。
妻子过世之后,这个修士一怒之下走上歧途,抓住他妻子的父亲,拆骨尽血做了一根反而看着洁白如玉的蜡烛,并且以魂魄点燃,却误打误撞真正招来了妻子的魂魄常驻在灯中。然而就在这之后,这个修士也因为术法的反噬撒手人寰,而他所点的魂灯,也不知去向。
阿月沉默了,江诚并不懂所谓魂灯到底是什么,梅渊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遍,此刻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洛臣心道:“你的父亲,应该是知道了你变成了魇。魇这种东西,是没有轮回的,早就脱离了人间的命盘,一旦消失,就是灰飞烟灭。作为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落到这样的下场,该是何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