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进思就再派他的党羽二人做刺客,夜闯钱倧府邸。二人跳入院中后,钱倧听到响动,急忙进入堂屋关门呼救,薛温当即率众进入,杀掉刺客,救出钱倧。薛温告知朝廷,钱俶尽管有准备,还是大吃一惊。事后推究整个事情的蛛丝马迹,知道刺客乃是胡进思所派出,但一时也奈何不得这位四朝元老。胡进思毕竟年纪大了,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也有担心,就在忧惧中“疽发于背”,不久死去。
从此薛温得到重用,累官至镇国都指挥使、睦州刺史等。太祖赵匡胤时代,他还在做官。此人信奉佛教,乾德元年(963),曾将自家住宅捐出,建报国罗汉院,后来又舍地建设佛寺。
胡进思死后,还有人建议钱俶“诛”废王钱倧,以绝后患。钱俶坚决不肯。钱倧于是得到保全,居住越州二十多年,宋太祖开宝年间病逝,善终。史上废王与新任王在世互不加害,有始有终者,似乎仅见于钱倧、钱俶兄弟俩。
范旻德政
权知两浙诸州事的范旻乃是前朝名臣范质的儿子。
他属于天才人物,十岁时能写出像样的文章,因为父亲的身份,很早就做了官。他在太祖时出任淮南诸州转运公事时,每年能够运送米粮百余万石到京师。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唐代太宗年代。太祖驾崩后,范旻在淮南任上回到朝廷,太宗称赏他道:“江、淮之间,陆路、水路运输粮草,充实我朝仓廪,爱卿之功劳啊!”范旻也颇得意,对宋太宗说:“唐代贞元年间,淮南每年漕运输送米粮到汴梁,不过十万石。现在每年运到汴梁的是那时的多少倍!”太宗一笑,对他说:“知道你的功绩啊!”
君臣二人的对话就有留任范旻在京师做朝官的意思。但这时大臣卢多逊认为:吴越初平,朝中派出官吏管理地方,非范旻不可!
太宗想想也是,兴利除弊,范旻是一把好手。
当初,太宗在做开封市长时,范旻知开封县,俩人在一个系统,市长多次找县长谈话,听他讨论天下军政大事,常有见解,很是器重他。
太祖平定岭南时,范旻迁知邕州兼水陆转运使。邕州民俗祭祀泛滥,民间有病,轻视医药,反去求神拜鬼,庶民很多人往往因此染病不治而亡。范旻下令禁止这类淫祀。但当地民众贫困者多,买不起药,范旻就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买药给有病的人,史称“愈者千计”,治愈了上千人。他还将常用的药方验方刻石,放在府厅、墙壁之上,让人取方抓药。范旻等于做了移风易俗的工作。邕州民众渐渐被感化,开始相信医药。
在邕州时,范旻还赶上了一次战役。
原南汉国的旧官员邓存忠反宋,劫掠当地土人两万多,试图攻取邕州。在无外援的情况下,范旻坚守州城七十余日,并多次亲自列兵出城斗战。有一次,胸部中了很多箭,他还在激励将士与敌人做殊死战,直到敌人稍稍后退,范旻整军入城。病创很严重,但他仍然组织有效的坚壁固守,并派出十五组小分队到两广各地求援。广州救兵到,围解。太祖赐玺书奖励他。箭创甚重,太祖下诏,令有司以“肩舆”,也即轿子,将他载归京师。
如今,吴越之地,由范旻“权知”,合适。
于是,太宗就对范旻说:
“爱卿且为朕辛苦一趟,就去杭州,不久,朕当召回你。”
名相卢多逊推荐的范旻确实称职,他到任后,很快发现了钱俶治理吴越的弊端,与陈洪进一样,此地徭赋繁重而又苛杂。
官方推演“国教”
钱氏据有两浙以来,国库支出,除了日常行政管理费用、王宫日常用度、战争经费之外,另外还有两笔费用也很浩大。
与陈洪进一样,吴越也需要对外“贡献”。陈洪进要向南唐、中原两大政权“贡献”,钱氏只需要向中原“贡献”,但只此一家的“贡献”额度却远远超过陈洪进。这从钱俶历年贡献给大宋的目录中就可以看出。
另一笔费用是崇佛支出。他喜欢佛法,甚至奉养法师为国师,自己也受菩萨戒,还有个法号名“慈化定慧禅师”。早年间,他很仰慕阿育王造塔故实,就建造八万四千小宝塔,塔面涂金,塔内放置宝箧,箧中放置雕版印刷的《宝箧印陀罗尼经》,史称“钱俶塔”,又称“金涂塔”“宝箧印塔”。塔不大,每一座小塔高六寸三分,重三十六两,四面,每面刻佛经故事。其中五百座小塔,遣使颁送给日本。这种小型塔可在佛殿供桌或香案上陈列,大一点的也可在地上建造,成为佛寺一景。制作材料也多样,土木砖玉金银铜铁五色水晶都有。
高僧德韶
钱俶在台州时,经常延请天台高僧德韶到官府说禅。
德韶乃是五代末年、大宋初年,出入于禅宗和天台宗的大宗师,他有名言:“天不能盖,地不能载。”意思是人若具备佛性,则可以达致无边无际,无外无内之境,以至于弥漫于天地之外。也有偈子示众:“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意思就是如果参禅能够达到巅峰状态,那里境界自然与凡间不同;由于心外无法,所以看青山只是青山。
钱倧践祚后,请台州刺史钱俶到王府参加相府工作,钱俶还有犹豫,德韶似乎能掐会算,对钱俶说:“此地非君为治之所,当速归,不然不利。”台州这个地方不是您治理的所在,应该尽速回到钱塘,不然不利于您。钱俶听他话,九月中离开台州,十月到京城。十二月底,就有了胡进思之变,钱俶践祚成为吴越国末代君王。
钱俶即位后,马上向当时的中原帝国后汉汇报,被后汉授予东南面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杭越等州大都督、吴越国王等一串职务职称,赐给了他金印、玉册。所以他非常相信“佛法无边”,迎立德韶为国师,对他行弟子礼。
德韶在弘法时,总是祈愿“天下太平,大王长寿,国土丰乐,无诸患难”。他认为四句话是“佛语”,古今不易。
德韶对活跃于南北朝陈国和隋朝时的天台宗开山宗师智顗很是钦佩。史上有一个“会昌法难”,就是唐武宗会昌年间的灭佛事件,这一事件之后,天台宗的佛学典籍,包括智顗的疏论,都已经被毁。德韶就请求钱俶派使者到朝鲜去誊抄这些经籍,而后带回国内。后来天台宗的再次兴起,就与德韶的这个文化恢复工作有关,钱俶也是功不可没。
据说杭州有一次火灾,府邸都被烧为灰烬。大火旺时,似乎就要绵延到国家粮库,钱俶在这紧急当口,开始举酒祷告说:“食为民天,若尽焚之,民命安仰!”粮食为万民仰靠,如果全部焚毁,万民靠什么为生?据说,祷告过后,大火就渐渐熄灭。此事连远在汴梁的周世宗也知道了,派来使者慰问。
神异的事情多了,钱俶对佛教更是笃信不疑。
他于是更在弘扬佛法中做工,杭州灵隐寺、西湖雷峰塔都是钱俶建设的,流传至今有名的国宝建筑。他还多次延请高僧大德讲法,多次派遣使者到日本、高丽求取佛经。一时间,吴越国成为中国佛教非常兴盛的地区。
钱俶几乎将佛教推演为国教。但由官方推演“国教”,那种宏大排场和精美制作都需要更多赋税支出。虽然具体数字难于统计,但五代后周时期基于民生考虑,多次抑制佛教超大规模的发展,可以作为一个佐证:佛教的展开的确占用了数量可观的民生资源。
佛教“出世间法”信仰,其正信、智信,有其规模闳敞的心灵教化之功、自我养成之效,对人间和气也有推演展开之利。钱俶受佛教影响甚深。
他算意外中被人拥戴为君,但他坚决不做“斩草除根”的恶行,保护废王哥哥钱倧,一辈子没有被人加害。即位后,也有励精图治的一面,他将国内庶民历年欠税一笔勾销,还鼓励农民耕垦荒地,“不加赋”。境内大旱时,民间有卖儿女的,钱俶就下令由官府支出粟帛,将卖出的儿女赎回,归还父母,同时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有意味的是,他还组织起“营田卒”,也即“军垦兵团”,几千人,在海边江畔开垦无主野田。史称“境内无弃田,粮食丰稔”。
钱俶“做好事”,有向佛祖祈福的意念。
唱簿鞭背
根据史料记录,也看到了钱俶时代吴越国的赋敛之重。
史称钱氏“外厚贡献,内事奢僭,地狭民众,赋敛苛暴”,对外要向中原帝国尽可能进献丰厚的贡品,对内因为笃信佛教,故礼佛多有奢靡,私人生活也有僭越。土地少、民众多,赋敛时很苛杂,手段狠毒。
升斗小民卖个鸡、卖个蛋、卖个鱼、卖个菜,很小很小的一次贩卖,都要收取管理费用。百姓如果欠了一升一斗的租税,就要“鞭背”。每次鞭打时,都要由不同的小吏拿着有记录的不同的征税簿籍,排列在受刑处。根据逃税人的数量来决定鞭笞的数量。一个小贩有可能同时欠了卖鸡、卖蛋、卖鱼、卖菜的管理费,就按顺序鞭笞。掌管鸡税的唱簿完了,掌管蛋税的接着唱。史称“次吏复唱而笞之,尽诸簿乃止”,下一个小吏接着唱名唱数额,直到把所有的账簿都唱完为止。这种“唱簿鞭背”,少的可能要挨数十鞭,多的就要达到五百多鞭。这种苛政,直到吴越国最后一年为止,都在进行中,史称“民苦其政”,百姓对经历这种苛政感到很是痛苦。
范旻来到后,将这些事一条条地上奏给太宗赵炅,请求蠲免,史称“诏从其请”,下诏同意范旻的请求。
钱俶本人日常生活不算奢靡,《钱俶墓志铭》说到他的生活,有言:“靡尚豫游,颇遵俭素”,不崇尚冶游放荡之乐,很遵奉节俭素朴之道。更多的史料,也确看不到钱俶“内事奢僭”的记录。关于吴越国,有道无道,存在着两种歧异性质的说法,此事,略通历史、略通传播规律即可知晓其中规律。
一种说法就是:吴越大地,经由范旻治理,出现了祥和富庶之相。
一种说法就是:吴越大地,在钱镠以来的钱氏治理下,本来就很祥和富庶。
吴越大地,是中国经历战乱最少的地区之一。钱氏纳土归宋之后,太宗赵炅又降“德音”,诏书善言:“赦两浙管内诸州,给复一年。”赦免原吴越境内诸州士庶,免除赋税一年。
这样,吴越,这一块膏腴之地,在钱氏或范旻治理下,在大宋的优惠政策下,成为中国政治稳定、经济发达的鱼米之乡。它为百年后的南宋在此建立临时首都,预先做了丰盈的准备和铺垫。历史的“有机性”在此得到神秘呈现。这是后话,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