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人家的脖子了?”
朴凡不和我说话,我便硬着扳过他的肩膀,见他嘴里念叨“天下事有难易乎?学之,则易者也难矣——你影响我背课文呢你!”
“你这课文不背也罢了,你听听你背的什么玩意儿?”
“……”朴凡还想说什么,见老师的身影在窗子外面一闪,便调转身,继续背他的课文。
我也开始读《为学》:天下事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也难矣……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点缀着这个秋天,雨线在天空中交织成朦胧的丝网,远处的山便模糊起来,近处的那些几乎落尽了叶子的树被这雨水一洗越发地黑黝了,屋檐上的水滴像扯了珠子一样挂下来,滴滴答答的在阶前轻吟着感伤的乐曲,一丝风从破了的玻璃窗缝儿灌进来,把糊在窗格子上的牛皮纸吹得“咝咝”直响,这轻响被教室里的读书声淹没了,回环往复的依然是《为学》的旋律。
读书声不为四季的轮回而终止,生命的追寻便有了价值。
下午,雨停了。吃过晚饭我和朴凡在宿舍里依在那扇窗口边偷着抽烟的时候,明俊抱着篮球走进来,对朴凡说:
“老师找你呢,说有大事,听说什么日本首相要换届了,找你商量商量……”
“扯什么淡,真的?”朴凡疑惑了一下。
“骗你是孙子!”明俊义正词严地说。
朴凡看了一下后窗掐灭了烟头,看着我说:
“事情败露了?”
“没有那么背运,他还杀了你不成!”
朴凡整了整衣服,像赴刑场一样出了门。明俊便拉着我去了操场,操场上依然积着一潭一潭的水,幸好篮球架下面没有积水,我又玩得红天黑地,直到上晚自习前几分钟的时候才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才发现朴凡坐在那扇窗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见我进来,也不闻不问,只是闷闷地抽烟,吐烟,把一个屋子罩得烟雾缭绕,我还没有坐在床上,正用手巾擦手的时候,朴凡气呼呼地问:
“你把信夹哪儿了?”
“书里啊,咋了?”我惊诧地问。
“夹个毬,你夹在语文作业本里了,早上素雪交作业的时候连信一起交上去了……”
“老师咋说的?”
“还能咋说,说我嘴上毛儿还没长全就谈起情说起爱来了,想要老婆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羞了我们先人……”
“你不要听他瞎扯,我知道你没羞你们先人就行了——还说什么了?”
“还说我的情书写的和徐志摩的诗一样,其他倒可以不说,你说挖苦得我就无地自容,还说我再想这些没用的,就给我爸打电话——你瞧你这事办整的,夹信你不能认真点夹在书里,阴差阳错夹在作业本里面……”
“你也知道我夹信的时候来了管教室门的么——不要在乎那么多,不就是一封信嘛,不行就再写一封,我当面交给她。”我理直气壮地想为朴凡上刀山下火海。
“人还没有丢够,还让我丢一回人?唉!”朴凡叹了一口气走出了门,朦胧的夜色中消失在门口。
就这么一搅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朴凡给素雪写了一封情书,情书写得像徐志摩的诗一样。这件事是从女生那里传出来的,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从此朴凡被人叫成徐志摩。平日里被人叫成徐志摩是一种荣幸,可这时被人叫徐志摩就有点讽刺的味道,但朴凡能说什么呢?只好一笑了之,也只有呆坐在宿舍里的那扇后窗边看外面他期望的那个世界,可那个世界在他将要接近的时候却化为泡影,还荡起一圈涟漪。说实话,这种事情对朴凡来说倒也没有什么,但对素雪来说或许就难熬煎了,从来都不怎么说话的女生经这一件事情在心里上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朴凡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为素雪担心,担心这传言会影响了素雪,即使不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子被人指指点点,那种滋味也不是好受的。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校园里,哪里还有什么秘密?整个校园在不多时就传得沸沸扬扬。
我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传开的,那封信老师给谁看过还是给女生看了,还是给素雪看了,素雪宿舍的人又看了,看了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传呢?但说到底我就恨起老师来,老师非但没有压着事情,反而弄得沸沸扬扬起来,但恨到最后还是埋怨朴凡不要写那封信又怎么能有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呢?但我也恨自己为什么不夹在书里面,而是夹在作业本里呢?不管那么多了,让时间淡化一切吧!
就在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素雪离开学校回了家。
素雪的离开似乎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听不到那么多风言风语。耳根的清净并不能抚平朴凡内心的歉疚,朴凡深深地责怪自己不应该写那封信,由于那封信把素雪逼走了,一个娇柔的女生哪能经受得住那么多的非议和指指点点呢?难以抚平他内心的歉疚,曾有好几个晚上他蜷在被窝里偷偷地用眼泪为自己的行为赎罪,不曾想越想摆脱自己的罪孽,却越觉得罪孽深重。他整个人都憔悴了,每天只是独来独往地穿行在三点一线之间,没事的时候也总是守在那扇小小的窗口边,傻傻地看着外面他那期望的世界,谁料秋天已经散尽,冬天悄悄地来临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阿岚从家里来到学校,给朴凡带来了一封信,信是素雪写给朴凡的:
朴凡,现在我就直呼你的名字吧,这样或许会自然一些,我也不说那些俗套的问候老话了,昨天阿岚回来给我说了学校的情况,也说了你的情况,说你现在萎靡不振……阿凡,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好吗?谢谢你能那么一如既往地喜欢着我,爱着我,我回家不是因为那场风波,而是我的母亲就在我离开学校的前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得不回来看看母亲的最后一面才能入土为安啊,阿凡,不要嫌我啰唆和麻烦,我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到现在,母亲忽然离开了我们,可我们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啊,世界大得我找不到方向!阿凡,亲人的离开让我明白了生命是如此脆弱,应该好好地珍惜……谢谢你在这三年里深深地喜欢着我,爱着我。你知道吗?这三年里母亲一直有病,我战战兢兢地过了三年,但在这三年里,我很欣慰我能走过来,走过来了,是因为有你深深地爱着我,我是一个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敏感,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可你没有说,说实话,我一直在等,等你给我说,我喜欢你。可我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你写给我的一封长长的信,不过,我已经满足了,至少在这三年里有你爱过我,有你那样深深的注视过我,每当肩上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你知道吗?是你,是你那悄悄的爱给了我无限的力量,使我在沉痛中坚强起来,面对这个家,面对现实的生活……朴凡是站在那扇窗口前看素雪写给他的信的,没有看完,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地倒在床上,身体似乎痉挛一般蜷缩在一起,潺潺地颤抖着,直到深夜……从此,朴凡的上衣口袋里经常鼓鼓的,是素雪写给他的那封信,他也经常站在宿舍里的那扇后窗边,傻傻地看着外面他期望的那个世界。
四个老太侃大山
人物:甲、乙、丙、丁
甲:老返小,老返小,老头子见面就跟我吵;他说我有了个新相好,一天到晚往外跑,把他放到井底不管了;其实呢,是咱居委会请人教舞蹈,我越学越觉得还不老,(做动作)你看我这胳膊看我这脚,这叫梅花开二度,夕阳无限好。今天我去超市买把太极扇,再叫上隔壁那老胖嫂。哎,牛经理家,牛胖嫂,下来,逛超市去!(下场)乙:来了,来了!老了老了真老了,唠叨多了睡少了,腰围粗了嗓细了,皱纹密了牙稀了,眉毛长了个儿短了,膝盖直了背驼了。儿女都远走高飞了,咱也该享享清福了,走走走,跟王老太逛超市去。(下场)丙:“过日月如穿梭来来往往,少年人不几日两鬓苍苍”。我现在是不戴眼镜看不清字儿,不翻本儿本儿想不起事儿,不找儿女挑不了刺儿。我打开冰箱记不清是往里放了东西,还是要往外取东西,走在楼梯上弄不清是要回家还是要出门二。听见下边有人吼,是不是哪个又喝多了酒,下去瞅一瞅。(下场)丁:不记近事记远事,不疼儿子疼孙子,晚上不睡白天睡,笑着有泪哭没泪。呜呜呜,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我哭什么呀哭!
甲:谁走了:
乙:(同上场)谁老了?
丙:谁死了?
丁:谁也不是谁,是我闲着没事,看看能不能哭出泪来。
甲:你活得挺自在的,哪能哭出泪来。笑还笑不过来呢。
乙:你老头吃退养,闺女在香港,儿子当厂长,孙子刚得奖,你还上了网,全家把福享,哪有眼泪往下淌?
丁:那还不是全靠共产党。
丙: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
丁:还是唱的好听。晋城电视台11月2日还转播了咱的专场晚会呢。要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下一次给我办“说”的专场晚会吧?怕是飞机上放屁……空响(想)。
乙:“说”好了照样办专场,宁宏发不是说还要办小品、曲艺专场晚会吗?
甲:什么时候办?我可是最爱看小品了。年年的春节晚会,什么我都记不住,就记住个小品,就记住个赵本山。前年“卖拐”,去年“卖车”,今年我就等着看他怎么把人忽悠到担架上。
丙:中央台的春节晚会,才办的那几年,个个节目都好看,现在越看越寡淡。咱们中国十几亿人,怎么准备大长一年,就弄不好一台春节晚会呢?让咱“蓝焰文工团”承包它一年不行吗?
丁:不是春节晚会不好看,是花多反而不鲜艳。过去吃顿饺子盼一年,现在鸡鸭鱼肉样样全,过去是补丁衣裳打掌鞋,现在是箱满柜满穿不完。
乙:过去是八亿人看八个戏,现在是天天都有电视剧;甲:过去有了急事发电报,现在手机传呼到处叫。
丙:过去做顿饭,忙得团团转,掏灰和(huo二声)煤一身汗。
现在做顿饭,开关一圪按,煤气干净又方便。
甲:过去没见过火车是啥样,现在我飞机都坐过好几趟。
乙:过去冬天吃菜是土豆、南瓜、萝卜缨,吃得大人小孩都烧心,现在市场蔬菜多得数不清。
丙:过去我结婚我妈陪了我一身涤卡衣,现在我闺女结婚我陪了她个投影数码电视机。
丁:我妈陪了我一块灯芯绒,我陪了闺女一台“东方红”。
甲:“东方红”是个啥呀?
丁:拖拉机。
乙:你别还是老一套,市场经济要开窍。
丁:你别笑话我老保守,我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过去我看见跳舞就害丑,现在我什么舞步不会扭?哪个老头见了我都不想走。
丙:老皇历早就不管用了,人家是蒜苗长成了蒜,手表变成了钟;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
甲:是呀是呀,现在啥都在变呀!就说咱晋城吧,过去是“一机二机三饭店,四新矿、五金厂、六一小学七岭店,八一砖厂加酒厂,大小十字水陆院”。现在呢,是“风展、凤鸣和凤翔,晋阳、晋焦连晋长,黑白青绿红蓝黄,商场饭店家家忙”。
乙:过去有人形容咱晋城是“一条大街两座楼,一个公园两个猴,一个交警望两头,北街撒尿南街流”。
丙:现在可是“出租汽车到处跑,公园大街人如潮,空中架起立交桥,出国旅游也不费劳”。
丁:过去结婚两口不敢牵住手,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使劲搂。
甲:只恨爹妈生得咱早,现在要是年轻有多好,变成它一只爱情鸟,让那帅小伙跟在咱身后一直跑。
乙:一说爹妈我就心酸。老人盼一辈子,说什么时候才能一天吃上半斤大米和白面,可就是没等到这一天。
丙:我这当妈的也惭愧,我把闺女养活到十二岁,她都不知道肉丸是啥味,有一回我进城给她买了一毛钱肉丸,走了半天路,闺女的嘴还嚼得津津有味。我想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你嘴里是啥”?闺女一张口,舌头上含了个小肉丸。两个多小时了,闺女还没舍得咽进胃。
甲:现在生活在小区的人真好,不担煤,不掏灰,暖气煤气自来水。我们村过去水比油金贵,一年不敢洗回脸,一辈子没有擦过背。有一回邻居约我进城去赶会,第二天早上她来叫我走,我说昨天吃了顿酸菜圪条反了胃,现在还躺在被窝睡,邻居一下翻了脸,骂我说:“呸!你不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做准备,让我早早起来洗了脸,把一盆好水白白来浪费”。你看看,洗脸用了一盆水,心疼得她两眼直掉泪。
丁:人家有泪还能掉,我的伤心谁知道?父母包办给我把婚提,让我早早成了人家的未婚妻,订婚三年半,我也不知道丈夫高和低,是浓眉大眼,还是傻不拉叽。洞房花烛我抬眼看,他圪脑长得像头蒜,个子低我一头半,这样的丈夫让我如何人前站?气得我不知道喝水光吃饭,吃成我现在这好身段(做夸张动作)。
甲:“八年了”,过去的伤心事儿咱都别提了。还是与时俱进朝前看,前面的美景多灿烂,咱们赶快去买太极扇,练好身体最合算,任你银行存下多少万,没有健康都完蛋。
乙:我去买把太极剑,回来天天把功练。
丙:我去买二斤糖醋蒜,让身上的病菌都腐烂。
丁:我去买一个“会圪转”,慰劳慰劳俺那笨老汉。
甲:啥是个“会圪转”?
丁:就是夏天不出汗,冬天不打颤,坐着这么一圪按,叫停它就停,叫转它就转,还误不了把那电视看,叫什么来着?
乙:叫电扇,电扇!
丙:土老帽,什么电扇电扇,那叫“空……调……机”。一个好几千块呢。你不是老喊没钱嘛?
丁:过去我是没钱,现在你还敢笑话我没钱吗?告诉你,我那三个孝顺孩子都在总公司上班,这两年可是工资月月往上蹦,经常给我来上贡,不用说买空调,下一步我还要买那洗衣全自动,订上牛奶让他往家送,雇上个保姆给我把家务弄,你才知道我不是原来那陈小冲(chong四声)。
甲:莫非你能把家里变成水帘洞!
丁:你才是那孙猴子呢。
乙:别讽刺,别挖苦,社会公德要记住。小冲那是夸咱总公司好呢。
丙:总公司这两年发展的就是快,证明咱领导有能耐。
甲:老总动员会上发号召,七狼八虎表了态。
乙:明年产值十个亿,只许成功不许败。
丙:“二次创业”做贡献,职工个个都豪迈。
丁:别看我们是老太,迎接******献厚礼,敢和你们来比赛。
甲:我说王老太,你还是先减了肥再比赛吧。
丁:我老头子越来越把我来爱,要是减瘦了,我还能有这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