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京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要回答,喉咙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积郁着把话给堵住了。
“再怎么打,也不接电话。真的,那个人。”
令人难以置信地,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就像刚刚学说话的小孩一样,一句一句地吐出的话语,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了。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是不是像爸爸一样出了什么事故呢?那个人,他抛下我一个人。”
不管怎么做也无法解决,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仿佛这话最终使珍京无法经受住心中席卷而来的痛苦和绝望,也无法战胜心中的恐惧,让她嚎啕大哭起来。
珍京用颤抖的手揪住他的衣角,载京把失魂落魄呜咽着的她抱入怀中,一边轻轻拍打着,独自叹了一口气。
“真是爱得病入膏肓啊,你这人。”
以前三天两头频繁联系又进进出出的贤国断了往来,而且只看变得忧郁又苍白的珍京的脸色就很清楚了。但是因为想从当事人的嘴里确认一遍,几天前他盘问了一遍。
珍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他又再质问了一次,她才闷闷不乐地回答道。
“就那样,分手了。”
“为什么?”
“我们的心意不相同。他说他爸爸身体不好。他应该要马上结婚,而我不行嘛。”
“所以呢?”
“我拒绝了呗。于是我们得出了结论,与人生计划更相符的其他人交往比较好。”
“那男的就这么轻易地说分手了?”
珍京虽然点了点头,但说实话载京一点也不相信。
因为他已经听珍京说过,愿意放弃所有要与他结婚。
只要说到珍京就会欢喜得手足无措的贤国又会怎么样呢?他望向珍京的眼神就真的像是别人说的那样炽热。那么喜欢,那么相爱,因为结婚问题意见不合就分手这像话吗。等着让贤国和盘托出分手的真正原因吧。他这样想了。
但是现如今他居然放着叫着贤国的名字、嚎啕大哭的珍京不顾,载京暗暗地咂舌。
“分手个屁。现在都喜欢得要死要活的。恋爱中的人吵了一次架就因为那了不起的自尊心说着‘再也别见面’,真要是对方不联系了,又像这样心急火燎,又闹分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把载京的T恤衫都哭湿了的珍京,用兔子一般红肿的眼睛仰望着他。
“那个人,会没事的吧?嗯?哥哥?”
仿佛请求他肯定的话一样带着哀求的眼神。
“到底是什么事啊?说明一下是什么事我才能给你建议啊,你这丫头。”
“那个人失踪了一周了。”
“竟然有这种事。”
载京咂舌。
“说是开着快艇出去的,联系不上。我刚刚也一直给他打电话还是不接。怎么办?不会有什么事吧?嗯?”
“如果你要问是不是沉没了的话,我说不会的。”
载京一口断定。
“开快艇的人最先学习的就是安全守则。只要不是故意寻死的人,起风的话不管朝哪儿去也会避开的。而且万一遇到危险,会向海警或者其他船只发送求救信号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而且在我看来那个人,不会是继续贸然航海那样轻率的人。应该要么在顺利航海,要么在哪里蛰居着。人生在世,总会有想抛开一切、独自寻求内心的时候啊。”
“带我去吧。”
珍京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强烈要求道。
“这大半夜的去哪?”
“那个人停靠快艇的地方。就算是那里我也要去看看。只有那样我才能放心。”
“就算去停泊处又有什么用呢?”
还打算再唠叨的载京低头望着使出必杀技揪着他衣角的珍京,摇了摇头。
冒着倾盆大雨,载京的路虎揽胜驶出了公寓。珍京把脸贴在被雨击打着的车窗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会在那里的吧?
“一定要在那里啊。拜托。”
如果要把珍京的心掏出来寻找答案的话,贤国会在风岛。拜托一定要避开强风暴雨安全地待在那里。
“我不会原谅你的,如果你丢下我出了什么事的话。”
就算分手是事实,但是没有说过让他出事。那个没有允许。
“在这里让我痛苦的话,真的,不会原谅你的。你,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就变成我的错了嘛。就变成我在在后面推了你一把,把你扔在孤独之中了嘛。我无法忍受。一想到你生病,我现在就好像皮开肉绽一般痛苦,不要让我更难受。真的拜托了。”
在贤泰面前行为举止十分地冰冷,表明无论贤国发生了什么事也已经不能引起她的关心了。
“我为什么要为常务的事情费心呢?我们,已经完全按照理事长的要求分手,成为陌生人了。您反而应该警惕我再次对常务表现出关心不是吗?”
看来她的心中隐藏着以牙还牙的恶魔性子。贤泰心里伤心,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过脸去,走开了。强压住抓着茶盘的颤抖的手,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但这都是假象。一回到办公室,珍京就像得了强迫症的人一样持续拨着电话,仿佛是与理性无关的本能行为一样。
并不是想着与他再联系之后要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了。但是无论怎么打电话他也没有接,只是听到关机后的无情的盲音。
“拜托,一定要没事啊。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想要,只要让我看到他好端端的脸,剩下的都不需要。”
焦躁不安充满恐惧的内心无法平息,珍京渐渐失去着理智。
不知为何也许会失去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想法太过痛苦,使她身体都疼痛起来。
不,不,我不要完全地失去他。
她的心在痛苦地大叫。分手没关系,但他在这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无法忍受。就算再也不能见到他,能与他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总有一天他再见到他爱的人而得到幸福,让她能思念他,偶然也好能与他擦肩而过一次,互相追忆着挂着微笑。
珍京想要的就这么多。他有可能死了也说不定,生死分离永远见不了面这些事,她连想也没有想过。
“不要这样对我。再怎么恨我也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用力攥着拳头,手也完全没有了知觉。他不在这件事,超乎意料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暗黑漩涡。
全谷港那里也下着暴雨。时不时还打雷,因为强风,连出了故障的招牌也好像马上要掉下来一样吱吱嘎嘎地响。
夜已经正在变深,冒着这样的风雨驾驶快艇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是回旋着风雨的声音的停泊处,只开着两三盏钠灯,显得寂寞又阴沉沉的这个地方什么人也没有。因为绝望和不安内心沉甸甸的珍京只是站着。
没有看到贤国的蓝锋。他开着快艇出去了,看不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的心还是再次沉了下去。瓢泼大雨不停地下着,珍京噗通一下跌坐在完全被雨水打湿的船坞上。她手里紧紧握着手机,手又颤抖起来。
“在那里吗?”
珍京哆嗦着手指再次向载京询问着。
“在那里吧?”
雨水和泪水一起流淌在屏幕上。
一定要在那里。
“拜托了。”
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知道你是否没事就行了,只要知道你平安无事就行了。只要你没事的话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什么也不需要。
这不是爱情,这也不是迷恋,只是刻骨的急切的心情而已。虽然无法知道痛苦的理由,但只是像在那里存在的痛苦一样,用恨意和埋怨的阴影也无法掩埋的爱情的影子一样。
就算载京撑着雨伞也不能阻挡被雨淋湿的身体一样,珍京的心也无可奈何地被泪水浸满了。
看着妹妹的样子,载京的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被撕裂了一般。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遍光长年纪、在爱情里却像毛孩子一样的贤国。
“都这么大了,还在这样的天气里开着快艇出去,他是疯了吗?原来与这丫头分手之后他就变得很不正常啊。女人说要分手就连争辩也不争辩一下,就这样退让想着自己去死而逃走的男人和说了要分手,却因为听到男人失踪而跑到这里大声痛哭的这丫头,反正都一样。”
载京决定为了自己的和平与内心的安定,也要重新将他们俩绑到一起。
他不顾自己腿脚不便,勉强蜷缩着蹲在珍京的旁边。用一只手臂抱住了她。重复着没有底气的安慰。
“会没事的。”
“会这样的吧?会没事的吧?”
“那是当然的啦。”
重复了几次的问话还有相同的回答。如果这样的回答也听不到的话她真的要疯掉了一样,能听到说他会没事的话,比起什么回答也听不到,让她得到了安慰。
“走吧。在这里待着也没有用。”
“但是那也……”
珍京的眼里含着泪,呆呆地望向黑色的大海。充满着埋怨和不安的眼神仿佛在思念不知身处何方的恋人。
我在这里等着的话,好像你就一定会回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一定会回来的。
不能离开这里。
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你说过我是让你活下来的光芒。
所以为了我回来吧,向着我回来吧,平安无事地。拜托。
会回来的吧?
除了最后一个瞬间,你一次也没让我难受过,也没有让我哭过,有过的只是慰藉和扶持,幸福和开心。所以这次你也会平安地回来的。再也不会让我哭泣了吧?一定要这样啊。
没有言语的希求。只是装着迫切的愿望的珍京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望着暴雨席卷的海面祈祷着。
不久之后,兄妹俩互相支撑着从被暴风雨席卷的船坞离开了。
“要感冒了。”
载京从后座拿出一块大毛巾,严实地盖住了珍京的头。他把被毛巾盖住的珍京的脸怀抱在胸前很久很久。
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勉强止住的泪水又再一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没事的,哭也可以。不要担心,看不见你的脸,所以哭吧。”
“谢谢你,哥哥。”
毛巾里传来珍京的声音。她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用压抑着的声音说道。
“但是哥哥。如果那个人不回来的话怎么办呢?我也会一起去死的。”
珍京这样的不懂事令他感到无奈。载京在首尔就一直积着的一口气又叹了出来。
爸爸去世的时候,他失去一条腿的时候,哥哥去世的时候,珍京都没有说过要去死的话。她对他和妈妈还有大哥说,“妈妈,守着我活下去。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在我成为大人之前,你要守护哥哥他们啊。”太过可怜只说得出这样的安慰话。这样的丫头竟然会说要去死,如果那个男人出什么事的话。
“怨恨他的事情,很奇怪地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是心里不是滋味。我会对他更好的,我会更加爱他的,只是想起这些。我这样的心情,他也会知道吗?他会知道的吧?哥哥。一定要知道才好啊……”
珍京再一次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因为暴风雨的缘故大海好像在痛苦中挣扎一样翻腾着。几天连续下着雨,刮着风也好像要排解什么东西一样来到了海边。在一整天谁也不会来的岩壁缝间蹲坐着,耷拉着鱼竿的贤国也,在那天大海的咆哮中无可奈何地选择了躲避。
“真不知道为什么梅雨天气这么糟糕。这天儿真是疯了。”
一天到晚只是坐着看大海的抽着烟的老人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贤国用手拍着雨衣上流淌着的雨水。
“什么时候会停呢?”
“今天或者明天可能会停吧,真是厌透了。连下了五天的雨人要怎么活啊?”
贤国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点,但是接近乌黑的洒下大雨的天空和大海就像是一片漆黑的晚上。老人瞥了一眼贤国。
“你来这几天了?”
“这个嘛,好像是三天还是四天,时间都记不清了。”
“看你长胡渣的样子,时间过去了不少啊。”
他张开掉光了牙的嘴巴呵呵地笑了。贤国也对着他笑了,用手托住了下巴。将近一周没有刮胡子,不知道自己的德性还看不看得下去。不论什么时候,来或者不来都觉得无所谓,但惟独这天他站起来后,老人挽留了他。
“雨下得这么大,今天就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走不行吗?”
“虽然我也想这样,但是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关窗。雨下成这样肯定会落到房子里去的,机器如果出了故障可不行啊。那我就先走了。真是太麻烦您了。”
扛起五天里连一只烦人的海星也没钓到的鱼竿,贤国压低雨衣的帽子,翻过了小山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下得太大了,这不像是路,而是水路。哗啦哗啦淌着水的路非常的滑。即使穿了厚厚的登山鞋也打了几次滚,变得满身泥污。就那样被倾盆而下的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这才称得上是一场恶战。平常一个小时就能轻松地翻过的路竟然用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到了停泊快艇的地方。贤国再一次查看了快艇的周围,确认了安全状态之后,才上了船。万幸的是以为没有关上的驾驶舱的窗户是关着的。
把淋湿的衣服脱掉,赤着身子走进了浴室。当热腾腾的水柱淋到他即使穿了雨衣也完全淋湿了的身体上时,整个身体都松懈了下来。
他换上新的衣服,煮了拉面。不知道是不是波浪太大了,他还是感觉到船体的摇晃。
像这一周以来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一样,他从冰箱里取出了酒瓶,对着瓶口大喝着走向了床。在床上靠着背坐着,望向被雨水敲打着的天窗,酒瓶已经空了。
他瞥了一眼扔在床上的手机,不管怎么样也没有打开它。地球没有了他也一样会转动。
“又多活了一天呢。珍京啊。”
即使没有你,不能见到你,与你离别了也活下来了。
贤国的脑袋一下子低了下去。
“珍京啊……”
光是想想你的名字也心口发凉啊,光是浮现出你白净的脸庞内心也变得茫然起来。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明朗的笑声。一回想起在他的怀里甜甜蜜蜜地说着悄悄话的她的温暖,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她的片段。失去你我还能好好地活着吗?
他又灌了一口酒。想着要是快点喝醉就好了。但无论喝多么烈的酒,他的记忆还是越来越清晰,痛苦也并没有消失。空酒瓶扑通一下掉到地上。随着船身的晃动滚到角落停了下来。摞在了已经堆成堆的空酒瓶旁。
贤国用一只手挡着眼睛就那样躺倒下来。
本来打算把所有心情都整理好变得释然之后就回去,但是什么东西都整理不好。别说释然了,他的心里只是充满了茫然。因为对无论怎么想也无法忘记,无法断绝想念,也无法放弃的那份爱情的执念,他正在一点点地接近死亡。
痛苦与混沌之中,第七个晚上就又这样过去了。
就想三百只啄木鸟在脑中啄着一样,贤国紧抱着脑袋,直起了身子。睁开沉重的双眼皮,霎时间又急忙把眼睛闭上了。因为从窗外透进来的强烈阳光使他的眼睛感到刺痛。
贤国皱着眉起身来。踉跄着起来打开船室的门出去了。店铺老爷爷和海警的脸正贴在船窗上。
他摇了摇头。喝了烈酒就蒙头大睡的第二天早上总是这样,空虚地咂咂嘴巴,不知从哪传来了哐哐的声音,好像是谁在用力地敲着船室的门。
贤国皱着眉起身来,踉跄着起来打开船室的门出去了。店铺老爷爷和海警的脸正贴在船窗上。
“什么?”
“是张贤国先生吗?这船是蓝锋吗?”
“是啊。”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打开了对讲机首先对自己看到的情况进行了汇报。
“张贤国先生,蓝锋,在小风岛被发现。完毕。相安无事,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