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城南旧楼。
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把正在熟睡中的老七给吹醒了,张开那双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的眸子,一股酸痛立马涌了上来。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朝四下看了看,心里泛起了嘀咕:门窗都掩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地就刮起了冷风呢?!正想着呢,一阵敲锣打鼓声又传入了耳畔。
老七年轻时跟随村里的长辈一起闯过关东,老一辈在外死的死,走的走,就他一人带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回到镇上,买下一栋洋楼租了出去,靠着租金和放些高利贷过日子。
他还是个十足的戏迷,平日里什么活也不干,提着个鸟笼哼着小曲儿在街上四处游荡。不论是东村还是西村,只要哪个村有请戏班子唱戏,他就一定会去。
老七仔细听了听,那声响又消失了。转过身来推了推正在熟睡中的媳妇,轻声细语地问道:“老伴儿,你有没有听到唱戏的声音啊?”
媳妇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竖起耳朵听了一小会儿,不耐烦的说:“这三更半夜的,哪还有戏班子唱戏啊!赶紧的,安心睡觉吧。”
老七犹豫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想了想,觉得老伴说的对,听了那么多年戏还真没见过哪个班子在这个点唱戏的。于是捋了捋被褥,又躺下了。
可还没等进入梦乡,朦胧间又有一阵唱戏的动静敲开了老七的耳朵,他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这回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有唢呐、有二胡的伴奏,唱的还是那出最经典的《黄巢造反》。
老七心想:不论如何我得去瞧瞧,落一趟空没关系,要是真有戏班子在唱戏,错过了那还得了?!
正想着呢,他又推了推媳妇问:“老伴儿,真的,我真的听到了唱戏声,你再仔细听听呢,仔细听听!”
媳妇被老七弄得也睡不安宁,很不耐烦地俯起身子卷着被褥朝门外听了片刻,可依旧还是没听到。但在老七的耳朵里,那声响压根就没断过篇。
老七生活里就不是一个什么正儿八经的人,总是一本正经地开些玩笑,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媳妇很是生气。
“大半夜的你瞎闹什么啊?还有完没完?你说你听得到,那奇了怪了,我怎么就没听见。再说就算有唱戏,这么大晚上的你还出去看吗?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老七,我再给你提个醒儿,今个儿七月半!”
说完媳妇就躺下不再理会他。
老七摇摇头,无趣的又躺了下来,皱着眉头,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耳朵旁的唱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惹得他心烦意乱的。
突然,“蹭”一下他就坐了起来,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唱。
媳妇见他那副样子,索性抬起脚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踹,老七没坐稳掉下了床,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老伴的举动,平时爱看戏的他哪经得住唱戏就在耳畔这样的诱惑呀!
老七从地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就走出了门,把点燃的蜡烛放到灯笼里,小声地嘀咕道:我到要去看看是谁家请的戏班子,居然不通知我这个老戏迷,难不成不想在这城里混了嘛?被我知道的话,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掩好了家门,老七便提着灯笼,顺着戏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那么一小堆烧完了的纸钱灰烬,有的插着未燃尽的香,镇里唯一的那条小溪里飘着许许多多的纸船。从远处望去,那纸船就像是一个“死”字,但急于赶路的老七并未发现。
夜风凛凛,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裹紧了衣裳,加快步伐。
眼看就要到镇口了,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人,挡住了老七的去路。此人身穿黄色大马褂,胸口刺有一八卦图,再瞧长相,一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两叶眉毛极其修长都快于鬓角重合。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老七的跟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老七很是纳闷,见他挡住了去路,许久也不说话,开始有些急了,嚷嚷道:“唉唉唉,嘛呢嘛呢,好狗不挡道啊,我还等着看戏去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那人电光火石般一把抓住老七的手腕,使命地往后一拽,差点让他摔一跤,和那人撞上个脸对脸,老七从嘴里呼出一大口,瞬间,被那人吸得一干二净。
倘若放在平日里,老七定会和他纠缠不休,但现在脑袋里尽是看戏的份,生怕耽搁了。只是恶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就拍拍屁股走了。
那人吸到这口气时,像是很满意,便没有再加阻拦。他朝着老七渐渐离去的背影喊道:“今个晚上冥戏班唱的戏,不是给你看的。”
老七头也没回,摇着头冷笑道:“啧啧,不是给我看的,难不成给你看的嘛。哼,丑人多作怪。”
不知道沿着小巷走了多久,老七就看见在城南旧楼里灯火阑珊的,好多张整齐的椅子上坐着许多个面无血色的人,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上演出。
老七心想:唉,奇了怪了,这不是自家的楼宇嘛,啥时候旧楼又变成戏楼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原先没有洋楼之前这旧楼是戏台没错,但是有次失火以后戏楼就改了啊!难不成……
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老七就被那弦锁胡琴的声响迷得神魂颠倒。
这出戏老七已经看得不下八回,虽说台词他都能从头到尾的背下来,可依旧不嫌烦,说是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觉。
老七脸上一乐,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居然还真被自个儿撞见了,好在没有听老伴的,不然错过了,那可就太可惜了。他瞪大了眼睛,杵在那儿,眼皮眨都不眨地向戏台上看去,压根也没去注意他身边的人。
老七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头也没转就问旁边的人说:“今晚又是谁出钱请客的啊?
此时,边上的人带着一丝低沉地声音回答道:“是阎老爷请的。”
他想这人说话怎么怪怪的那么生硬,而且这镇上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一户姓“阎”的财主,管他呢!反正有戏看,我看就是了。
正当老七看的兴起时,忽然“嘭”地一声,不知什么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可能是旁边的人掉的东西吧!老七俯下身子看也不看的顺手去捡,可刚用手摸了一把,还没来得及捡,就觉得怪怪的。
这东西怎有头发,有眼睛,有鼻子呢?
心中的疑虑让他眉头一皱,不依不舍地把视线硬拉扯开,低头一看,把他自个儿给彻底吓傻了。原来掉在地上的是居然是一颗人头!
那颗人头苍白着脸瞪着眼珠子张着嘴,还有数不清的尸虫在他嘴里进进出出。
人头露出两排牙齿,吧唧着嘴说:“大爷,麻烦您帮我把我的头捡起来按回我的身上呗。这样我好能看戏哈!”
老七一霎间惊愕失色,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感到一丝绝望,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老七看着手里的人头吓破了胆,结结巴巴的说:“你,你,还是,自个儿捡吧!”
“大爷,若我能自个儿捡,不是也不麻烦您了嘛!刚才有几个顽童把我的手借去玩了,我捡不了,麻烦了,快点大爷!我还要听曲儿呢!”
老七颤抖着身子看了下右边的“人”果然没有手,而不远处有几个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正拿着那双手在泥塘里挖土,土里不断地涌出大量的蛆虫。
更恶心的是,那些孩童居然还把挖出来的蛆虫抢着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
他强忍住作呕的喉咙,又看了看底下坐着的其他“人”。只见个个都苍白着脸无表情的盯着台上看,有的没手或脚的,有的肠子什么的都流到外面了还一个劲的把肠子往肚子里塞,还有的愣是把下半截的身子给放在了旁边。
此时的老七那个恨啊!怎么刚才就没注意到呢?他脑海很想离开这里,可颤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心也一直抖动着。他后悔了,后悔没听老伴的,今天七月半不能出门。
以前常听人说见鬼了见鬼了,以前都不信,可这会儿真自个儿见鬼了。
台上的戏子依旧卖力的演着,而台下随着那颗在自个儿脚下的人头的不断催促,他不得不用颤抖着双手去捡人头。
心想,若要是不捡,那我这回可真没命了,若是捡了,兴许还能放过我。狠一狠心,眼睛一闭,就捡了起来。
可谁曾料到,由于双手抖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把那人提在半空中又掉到地上了。
随着撞击,那人头的一颗眼珠子掉出去了,后面还拖着长长的一条东西,不断地往外溢出血来,乍一看,像条血蛇一样。
“哎呦!你姥姥的!”人头惨叫了一声。
周围的正在看戏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老七,他冒着冷汗抖着身体,突然感到呼气很是困难,这时间的他恨不得赶快晕过去,什么事也看不到的好。
那颗人头生气的对他大声说:“大爷!您要是不想捡也不用扔我啊!您看看把我的疼的,我惹着您了吗?眼珠子都掉出去了,您让我怎么看戏啊?!”
老七惊耳骇木,抖着身子张着嘴巴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要不,要不我再给您安上去?”
“哼!你就是故意的。”
此时周围的那些个本是面无表情的人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人欺负了一个个都站起来向他靠拢,突然变得恐怖起来,没了眼睛鼻子,只剩一张血盆大口,还有一副锐利的獠牙。
老七张着最还想说着什么,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第二天村里的人发现老七死在了戏台之下。
听说这一闹剧发生以后,镇上也有人在传,说那所谓的“阎老爷”应该是阎王爷,清明节阎王爷大恩宴请大伙儿看戏,不过有的人也说老七隔那么远怎么就听见了,而别人就没听见呢?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道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