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刚落完,苏执一身近侍蓝衣在寝宫外行礼:“世子殿下,护国侯桂长清求见。”闻言,我朝苏凌尘也是微微一福身,温和道:“太子不妨先去吧,陛下这边有我。”
只不过等苏凌尘前脚刚走,还没等我掏出手帕来,一阵血气上涌,一口热血就吐在我抬起的右袖上。还好还好,还好今日有先见之明穿了件红色的衣裳,不然一会走出去满身的血点不叫人误会都难。
我拭了拭嘴角就抬眼看向内室正缓缓张开眼睛的老人:“陛下醒了?”
“你给我一日时间完成心愿,那么,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随着远空铃铛清脆轻声一响,这是一场关乎我自己的司命之梦,我要找的真相或许会毁掉至今得之不易的重新来过的生命,或许会轻而易举地颠覆我多年来的爱情殇情,但是不管如何,都是我非去看一看不可的真相。
常林王有些涣散不稳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香案上。寝宫内的香案上余烟渐尽,是在苏凌尘出去前刚熄的香。香案边上摆着的,正是刚才苏凌尘往里面倒汤药的盆栽。时移势易,没想到昔日在正元宫中意气风发的常林王,却在昏迷时刻亲眼见证了儿子的不孝之举。
“亭儿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我错了么?”
我心想苏凌尘明明从小就是这么凉薄的性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像是会故意要害死他爹的那种人吧。我说:“陛下错在哪?”
我扬袖抬手将熄了的香重新点燃,随着常林王缓慢的步伐走出了寝宫。
我眼前的这个君王苏源,得意了大半辈子。年方二十三就继承了王位,至今在位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来虽说一直是勤政爱民,可是常林尚武的风气亦是根深蒂固,所以这二十五年来亦是连年的征战,时至今日,常林有了如此广阔的疆土以及在九州大陆上如此之高的声望,与苏源矫勇善战的行事策略密不可分。
可是这样一个如同天生的君王般的男人,走在我面前,就像个普通的父亲,说在临死前想再见儿子一面。我们一路走一路出了寝宫,一拐弯就拐进了寝宫隔壁的另一间宫殿。“宁清宫?”
苏源的步伐未停,直径走到正殿之内才停下来,转过身在主位上坐下来,侧身凝望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我刚到常林王宫不久,对于这宫里的各处宫殿都还不怎么熟悉,不过我想这里的主人,大约就该是那个画里的女人。
“她是亭儿的母亲,秦妆。”
画中的女子岚裳宽袍,眉目间有六七分与苏凌尘相似,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十足十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从这幅画开始,苏源缓缓将我想要知道的那个苏凌尘的面纱一点点揭开。故事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苏凌尘循迹而来的前一刻才稍稍说了些分明细节。
苏源的故事,是从十年前开始说起的,当年他坐上王位已经十多年了。
如同世人所传诵的一般,苏源一生只娶过一位夫人,就是我所知的孝庄王后,闺名秦妆。秦妆王后生性温和,一年中有六个月是吃斋念佛,从不善与人争胜。我心想没想到温和这一点上,苏凌尘倒是遗传自母亲,不过也仅限于是外表看起来罢了。
后来一日王室祭祀,苏源与王后上常林国宗清心寺祭天祈福,清心寺上下自然是扫径相待。适逢天下知名的云游高僧无休大师路经清心寺,便进来拜访主持,于是就被请来共襄盛举,参与仪式。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无休大师在第一眼看见当时仍是年幼的苏亭,便断言他若在十八岁之前继续留在常林王宫,将会给常林王室带来一劫。但只要将他送出去四五年,且这五年内不再见他,等年满十八岁归来的他将会成为常林之福,为常林开疆辟土,带来千秋兴盛。于是,苏源和秦妆即便何如不舍,可为了常林王室兴隆昌盛,也只好在宫外给他修建一所别馆,并命专人侍奉。
可是没想到的是,即便如此还是不行。第二日无休大师摇头道,头两年苏亭命中带煞,恐怕连留在常林都会给王室带来灾祸。秦妆想着,送苏亭出常林可以,那究竟要送他去何处呢?这位无休大师于是又指了一条明路,一字诀曰为,东。东方尽处乃是东海之滨,东卫国依临东海,除此之外别无他国。大师还说东方有一贵人,只要此人出现在苏亭身边,便可以化解他身上的煞气戾气,四年之后就可以将煞气化作福泽,绵延常林。
东卫国虽说不似常林褚云及白凤三大国如此兵强马壮国力雄厚,可是若论才学文化,也只有东卫学士可排其首。其中位于东卫都城城外的南山上的国子之监——文修书院,更是九州闻名的培养天下名士的书院。
故事讲到这里,再接下去的部分苏源已是不太清楚,毕竟苏亭离乡十年,尤其是在东卫的这几年里,苏亭的身边只不过跟了两个侍从,连跟常林的联络也几乎要断了。虽说如此,可是苏亭那几年的时光里如何如何,我却是一清二楚的。
因为正是那一年,苏凌尘来到了东卫文修书院,来到了我身边。
也正是那一年,是我涓涓心事脉脉情丝郁郁而终的起源。
十年之前,彼时我亦不过年幼,大约十岁的年纪罢了。按照东卫传统,凡是贵族子弟,必须在十四岁以前上身为国子监的文修书院报到。身为东卫长公主,我自然也是要做表率。秀卿自小体弱出不得远门,不过南山上风景宜人,气候温和,对于秀卿来说是个极好的休养之地。于是那年我和秀卿不过十岁,便被齐齐送上了文修书院。
这也许就是命运,如果那时他不来,如果那时我不去,便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在我的生命中多添了一抹色彩。
文修书院尊为东卫国子监,甚至有九州国学之名。书院在百年间培养了大批的名流名士,所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无一不教无一不精。
这时正值春天,文修书院新一批学生入学的时候。我一身浅蓝色的学士服,只身穿梭在书院之中。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女子是不被允许进入学堂的,好似生来就带着低人一等的卑贱一般。可是,与寻常不同的是,我是个公主,天生就是一个被期待着的女子。可就算如此,我在书院的人缘也还是差得可怜。不只是性别上的差别,亦是年龄上的差距。虽说如此,也未尝没有因为我的身份地位而来接近我的人,不过比起这些心怀鬼胎的善意,我宁愿独自一个人。
这样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上音律课,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会因为输给比自己年纪小得多的女孩子而感到心服口服。我从小师从师父天玑,幼得师父在音律上的启蒙,自然会比书院的同窗来得强许多。可是这样又如何呢?我又不能一个个跟他们去解释。于是开学一个月下来,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下山去看望秀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