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书院建在南山山顶,而秀卿住在山脚的小河边。在南山上,从山顶到山脚的一路上开满了艳红的碧桃花,每逢经过,也是我一日之中最为惬意的时刻——我们真正的故事开始于这一天。
文修书院贵为国子监,其中怪异的条条款款不胜枚举。其一就比如所有学生不论贵贱,必须独自一人从山门上山来,不管带着的包袱行李有多重,都要自己背着上山。这****打山脚别院而来,一路赏桃花,拾级而上。突然看到山林间一抹浅蓝色的身影闪过,凑近一看,竟是个面生的男子。
这是我看到苏凌尘的第一眼。
当时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他一定是个极倔强的人,虽说书院有此规定,学生必须自行带行李徒步上山,可是事实上阳奉阴违的人并不在少数。山前时他们收拾简单细软步行上山,入了夜后便由家丁将剩余的行李搬运上来。虽说我个人不屑为之,可后来人们纷纷效仿之,这么做的人多了,书院里的老师也就睁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没想到如今还有如此老实的人,老老实实地把三个相当大的包裹背着就上了山。我原不想上前打扰他,可是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既然不能惊扰他,我就只好远远跟在他后面。我记得直到后来,我拾到了他不甚遗落下擦汗的帕子,这才有了上前说话的契机。
我上前走到他的身侧,好奇地问:“别人都是派家丁半夜悄悄搬行李上山,你为何要自己搬?”不想十四岁的苏凌尘已经有了后来我熟悉的少年老成,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往山上走。
“既然我自己可以办到的事,何必行那般小人路数?”
我始终记得,这是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我年少无知,当即就回了一句:“若是个人人为之的路数,世人自然不会加以小人二字相称咯!你看这学院里的学生,十有八九都是阳奉阴违的,你这么老实巴交只怕以后是要吃亏的。”
南山地处都成以南,早上刚下过一场春雨,是以一路上石板都是湿漉漉的,所以我们也走得相当艰难。他复又停下来想擦擦汗水,见我识相递上帕子,也就点点头接过去:“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看来这个书院,也是落了俗套的。”
这下我心生好奇,反问道:“小哥哥,你可记得你现在是在这文修书院前面自称出淤泥而不染么?文修书院所出名士者不计其数,所谓名士么,自然是天下才智品德集大成者。眼下直接被你比喻作淤泥,是不是有点不很妥当呢?”
我这话一出,苏凌尘才第一次用正眼瞧了瞧我:“你也是文修书院的学生?女子?你……”这时候他微微才勾起好看的薄唇,“没想到这国子监,还有不落俗套的地方。”
这是我记忆中苏凌尘第一次对我露出的微笑,尽管这笑里暗含的意义不言而喻,可还是从那一刻起,就被我好好珍藏在了心里。
碧桃花是红云般美丽,他身后是漫天的艳色桃花,衬着他淡到近似于无的微笑。我眼里映着这样的身影,微微屏息:“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凌尘。”
我依旧记得,当时听到那三个字的我抬起头看他,笑着记住了这个将围绕困扰我一生的名字:“真是个莲花一般的好名字呢。”
贵族的圈子,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我因为是女子,而且还是个强了他人许多的女子,而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排斥。苏凌尘则是因为不及其他人一般显赫的身世。那时候,我以为,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因为才华被院士赏识,才有机会就读文修书院的常林来的平民罢了。
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日,是一年一度在东卫都城举办的五月探花节。所谓探花节,无非就是一帮文人墨客聚到一起吟诗作对,打趣散讲而已。到时候人们便会来到南山脚下的罗衣江边,罗衣江以形似女子飘飘罗衣,随风轻裾而得名。
而这一夜又名花灯夜。在东卫习俗中,都城附近居住的适龄少女会在这一夜在罗衣江上放下写着自己和心上人名字的花灯,而如果花灯能被心仪的男子拾起,则罗衣江里的神明将会保佑这段姻缘终能成就一段佳话。
适逢探花佳节,书院在这一天也早早就放了学,于是我就一个人下山找秀卿。秀卿那时候仍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所以不经常上山,反而是由我带了些他爱读的书籍下来给他解闷。“不去罗衣江边走走吗?今天可是花灯夜。”秀卿坐靠在软榻上一边接过我带来的书籍,一边问我。
“花灯夜对我来说还太早了点吧。”即便东卫律法中规定的女子适婚年龄是十二岁,相较于其他国家都或多或少早了些,可是毕竟此时我不过十岁,连东卫律法中规定的年纪到不到。
秀卿想了想,说:“咳咳,那就陪我去吧,我一直很想看看百姓间的民俗民风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旁服侍的红绣担忧地插了一句嘴:“二公子,您这身体不能再吹风了啊。”红绣原是我的侍女,不过在我白日里上山到书院的时候留下来和秀卿的侍婢挽月一同照顾秀卿。红绣年长我和秀卿三岁,是以我也比较放心将秀卿交于她照顾。
方才秀卿不过是咳了一声,就教红绣这么担心了,可见白日里秀卿的情况也是好不到哪去。可是……我看看秀卿期盼的眼神,着实是有些于心不忍。秀卿与我本是双生子,在我四处奔跑玩乐的年纪里,他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这么一犹豫话就已经从嘴边说了出来:“好吧,一会儿我陪你在江边走走。”
“公主二公子身子单薄——”红绣嗔怪地嘟囔了一句。
我安抚地捏捏红绣因为担心而皱起来的小鼻子:“好了,我们出去走一走就回来,你和挽月帮着胡嬷嬷做晚饭等我们回来吧。”
夜晚的罗衣江相较于白日里的飘渺模样,多了一份细致轻柔的浪漫情怀。江面上从远处慢慢飘来几朵点着微微火光的花灯,且随处可见有人泛舟江上,偶尔看见一两人伸手从水面上取了花灯来紧接着就听到江岸上几个女子一阵惊喜般的娇呼声。
应当是哪家姑娘的心上人拾到了她的花灯吧,也许这就是一段旷世佳话的开始。
“小姑娘小公子,来盏花灯吧。祈求姻缘平安皆可,小公子您来一盏?”
秀卿低头凝视卖花灯的小哥手里递过来的两盏绣着银边撒着银粉的粉红花灯:“祈福吗?不错,小哥给我们来两盏吧。”
“诶,好嘞,一盏银线莲花灯十文钱,您拿好。”
我接过其中一盏粉莲般的花灯,笑问道:“秀卿,你买这个做什么?花灯夜是女子求取姻缘的的民间习俗,莫不成你已经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