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闭上眼,缓缓道:“杀将,每每攻下一城,便屠城三日……所以,他才被成为杀将。”
“什么……那这苍南城岂不是……”
“没错,这苍南城内的百姓,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
副将声音中不自觉有些僵硬起来:“这杀将之名原来是因此得名,常林王韫,竟是个如此杀人不眨眼的人。”
白九淡淡道:“是啊。”
“原来我们……都已经变了……”
此时虽是正午时分,天气却是格外得阴沉。大风呼啸,吹得白九低低的声音飘在风里,那副将有些听不清她说的话。这大约是自从那日绥远之战后,白九与王韫的第一次相见。
隔着两军的生死,隔着往事的茫茫。她能记得那人的长相,却看不见也想象不到那个人面具后的表情。
白九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两军对垒他们二人各站一方。成功杀死了叔父白子术的他,若想要成为常林军的大将并非难事。毕竟若是能够杀了白凤的主将,在常林这可以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冷酷而嗜血。这些年,常林杀将的名号早已传到了白凤,这是一个杀神修罗——“这里不是只有王韫和白九么?任坚呢?”容风懒懒插嘴。我回了个白眼:“正要讲呢,别吵。”
若是两军就此交锋的话,可能就没有后来的诸多事情了。这一刻,那个黑衣的狰狞杀将一挥右手,十几二十多个被绑缚着双手的年轻人被带到阵前。
白凤副将思考了下,说:“是要交换人质么?用十几个东卫百姓昨日我们抓到的那个常林副将。”
白九说“你觉得,王韫是这样的人么?”若是从前的韦昷,他必是会这么做的,但是如今的他还会这么做吗?她不敢下定论。
事实证明白九的想法并不是多余的。这十几个百姓竟不是用来交换他的副将,他甚至根本对那人只字未提。他当着所有兵士的面,长弓一挥,一支长箭射出,竟直直连射穿两人。
容风说:“看来常林军将这几个人当作人质起初的确是想救出那个副将,不过他们倒是算漏了王韫,现在的他根本不是个会在乎他人的人。”
我点点头,继续说:“看常林军中那两个副将和军师的表情,看来的确是如此没错。而王韫这样的行为,也的确有些激怒了白九。但是……”
我原以为他们之间会因此有一场殊死搏斗,可是就算白九和王韫都出手了,这场战役还是结束得极快。白九还未及拼杀至王韫面前,他却已经像是厌倦了这一战般,扬了手就让大军撤退。
这场常林入侵东卫之战来得极快,退得亦是极快。这一战,东卫国四座城镇被毁,奇怪的是,城中百姓却未遭毒手。
容风根据我说的这些,垂头想了想:“他莫非是害怕与白九交手?他与白九那些日子的情谊始终是个不能抹去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尽屠四城的百姓,着实有些奇怪,若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是绝不会留下活口的。难道是因为见着了白九,心生仁意?
“这王韫,很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有深谋远虑些。”我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十几个百姓中,王韫他不过是一箭射死了两个,其余的百姓中,有一个正是任先生。”我想,估计原本常林打的算盘便是一石二鸟将常林副将换回来,然后将任坚所在的那十几个百姓换给白凤军。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已经打算好的了么?
一想到这里,我和容风二人竟都是沉默。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究竟还要曲折离奇到何种地步。
我其实已经隐约能猜测到这一切发展的起因了。任霜虽是护国侯家的独女,可是……任坚,任霜,再联想到我从前看到的幻象,毕竟再如何凑巧,也不可能巧到如此地步吧?
现实里,任先生蛰伏这么多年,这次出世却只是为了赤血。
我记得我曾问他千辛万苦要更改的命数,究竟是什么,他却只是隐约说了句,只要她幸福就好。
他是要谁幸福?又是望她如何幸福?始终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可以看清的片段太少,我只能隐约猜到一些,不过……
我狡黠地回头:“要不,咱们再来谈谈美男计?”
一院柳树,青翠疏柳飘摇。这样一地安谧月光与屋顶似乎与我格外有缘。月正中天,容风早已回客栈休息去了。我在半夜溜了出来,因为我要等一个人。我屈膝靠在屋顶上的檐头,静静望着这有些似曾相识的柳树院子。
曾经有一个美丽女子,穿着艳丽如血的红衣裳,扬着锋利的赤红长刀,在这阵阵柳浪中夜夜起舞。拉奏着马头琴的男子坐在柳树之下,豪情万丈的乐曲声飘飘摇摇,密密合着女子跳舞的步子。
“姑娘。”他终于来了,这一声轻唤也使得我从回忆中醒过来。
我带着容风和他进入司命之界也已经好几天了,这几日除了练武,任坚最常做的事便是每日端着点心上白九住着的栊萃院。我想,他很可能是在等着阳平关那一日,而在那之前,他想好好在看一看白九。
我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说:“虽说在这司命之界里,你要如何做是你的事,但是还有一点你当晓得。即便是回到过去,在这司命之界里若没有我插手助你,不管你如何做,冥冥之中命运很可能还是会将一切绕回原处。白九……还是会死。”
他不回答,静静看着我,像是穿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眼神中有浓浓化不开的思念。
他这样的眼神,让我忽然想起那个穿着苏芳长裙的方婉,当时的她,亦是如此情深不悔。我叹了口气道:“若你想要让白九活下去……虽说并非不可能,但是人世轮回,司命的能力连我也是无法完全参透,你应当知道,即使是司命之界中,你还是会需要我的力量……”
他闭了眼:“其实并不需要改变什么,姑娘就当作我想见她最后一面吧。”
这话说得简单,我却明白他有些口是心非:“那……若我因此而阻止你呢?再不然,若我将一切都告诉白九呢?”我本不想因此要挟他,可是不这么做,似乎逼不出我要听的真心话。
果然,听我说完这一句,他眼中浓浓的感情竟又深了几分:“告诉又如何……她甚至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记得?难不成,他们以前曾经遇见过?莫非我从赤血刀中汲出的那么多记忆片段,竟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一部分么?
他这一句,让我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那是我与容风跟随着任坚的记忆回来的第一晚。那时候任坚的魂魄已经被我封进了他从前的身体中,我和容风闲着没事,便由他施展轻功领着我满白府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