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安排,虽然她舍不得爸妈和刘宇,但经此一番回去,她也算是对之前的不辞而别作了交待。
她想自己是愿意回来的,在经历了这么多艰辛之后,若是当真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虽惦念着家人,但也会义无反顾地回来吧!
她的时代有刘宇在,她可以放心;而这个时代的傅钧尧,她恐怕倾尽一生都忘却不了。
她想转头对小云微笑,但脖子上的伤使得她不能大幅度地动弹,她虚弱地道:“小云,我回来了。”
小云安然一笑,她早已知道,眼前的女子转着灵动的双眸,独特,无人能仿。
她只问一句:“我娘会好好的吧?”
在眼前这个女子所处的时代,她的娘亲不会孤单寂寞吧?
刘芸点头,无比肯定:“会的,刘宇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小云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在此后的日子里,每当她想起刘宇这个名字,心中总会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她编织着绚烂的梦境,想着娘跟刘宇一定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两天过去了,脖子依旧无法牵扯着移动,可是一切都抵不住她心中的气怒。
平常跟她打得火热的下人们恢复了之前的毕恭毕敬。
好吧,她忍了,可是傅钧尧居然一次也没看过她!
挣扎着起身,不顾身旁两个丫鬟的阻挠,她硬是朝他的书房冲去。
“傅钧尧,”她大声吼道,牵扯着脖子上的伤口,可是焦灼和愤然占了上风。
她都没怪他来不及救她,他到是将她撇得一干二净了!
“傅钧尧——”她直着脖颈,一路叠步快走,直至气怒地推开书房的门,俨然看到他隔着桌子坐于她的对面。
她蛮横地质问,牵扯着脖子上雪白的绷带晕上了一抹血红:“为何不见我,为何不去看我?”
想撇开便可以撇开么?
她不顾脖颈上渗出的血,掐着腰,涨红了脸:“我曾说过,我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招惹了我,便要付出相应的责任!”
傅钧尧怔住,惶然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下一秒,他已快步冲至她面前,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他的眼中浮出一层湿气,声音低沉而混沌,裹着鼻音,他道:“刘芸,你回来了。”
这句问话,他积攒了太长的时间,当等待一次次落空,他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竟是这样地难以置信。
刘芸已是泪湿了双颊,她轻轻颔首。
傅钧尧紧紧地将她箍进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心里一般。
熟悉的怀抱,温热的气息,刘芸任他痴痴地掳着,安心无比。
她回来了,舍弃了一切,虽然突兀,但终究是回来了!
伤势有些好转,刘芸便亟不可待地拉着傅钧尧出来透气。
扬州城已近冬季,但清冷中也透着过年的气息。
人群开始热闹,她一直觉得将年放置冬天是为了驱走让人怅然若失的严寒。
将发凉的手塞进傅钧尧炙热的掌心中,只见他蹙眉轻问:“冷吗?”
她摇头,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他说她当时命悬一线,也因此元气大伤。
她仰首,只能说,对于那未见的孩子,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傅钧尧拨开她蹙着的眉头,毫不掩饰,他不喜她这副模样。
她转眸一笑,罢了,世事哪能终无遗憾?
街边的小贩吆喝着各样的小玩意儿,她携着他的手走过去。
巧手的师傅利落地捏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面人儿。
傅钧尧见她看得入神,便执起一个英姿飒爽的穆桂英。
她轻笑,偏偏放回原处,换作了一个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
傅钧尧恍然一笑,他差点忘了,她从不安分,惹事不断,如个猴精。
“确是适合你!”他逗她,却换来她一阵娇羞的轻打。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直直穿过人群,取下一个花面戏俑。
刘芸诧异,这个面人儿的造型犹如川剧变脸中的多面脸谱,怎会有人喜欢这样繁乱的东西?
那人的声音响起:“老板,我就要这个。”
刘芸一怔,这声音她识得,于她再熟悉不过。
急忙抬头,她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容,其上印着狭长的桃花眼顾盼流转。
这世上再无第二人有这般魅惑的眸子。
是雷纳!
那人见她痴痴盯着自己,微微颔首,平静地付钱踱出人群。
她惊诧,雷纳不是死了吗?
如失了魂魄一般,她直直地追过去。
她双眼微湿,追至他身后,轻轻唤道,声音颤抖不已:“雷纳——”
那人平静无波地转过身,于她似乎没有任何亲切感:“夫人,您怕是认错人了。”
不是雷纳?
刘芸难以置信,这张脸分明和雷纳一模一样。
桃花眼笑着略过她离开。
她不信,冲上去死死抓着那人的衣襟。
怎料那人眼光一凛,鄙夷地将她推开。
“刘芸——”傅钧尧在身后扶住她,示意她不要执着。
刘芸不语,这人的举动不禁让她想起一个人。
李扶摇!他厌恶她时也是这样的推拒她!
是了,她蹙眉思索,李扶摇曾经说过,他要得到雷纳的身子,要将自己的灵魂搪塞进去。
匪夷所思,但如果说穿越这样的无稽之谈也可以在她这个毫不信邪的人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那么李扶摇的话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傅钧尧拦住她欲冲上去的步子,示意她从长计议。
而这个面如雷纳的人云淡风轻地睹了他们一眼,毫无忌惮地踱步离去。
刘芸紧握着拳头,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
邀李晋言急来傅家,一见面她便焦急地问道:“李扶摇呢?”
李晋言诧异她为何突然问起这样的事,随后黯然摇头:“那日在山洞中救了你,我们便在洞中找了他的尸体,我将他接回来,已经安葬了。”
脸上透着悲伤凝重,真正看过李晋墨的身体他才知道,原来他身上伤不止脸上一处。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他欲言又止,终于也了悟到了李晋墨多年来不肯现身的原因。
残缺的身体使得他厌弃自己,怕被世人嘲笑,怕给李家蒙羞。
将身体交给他,是相信他能够妥善处理,隐着他的秘密吧?
刘芸蹙眉急问:“他怎样死的?”
李晋言摇头:“不知,尸体出现得突兀。”
刘芸咬着唇,事情愈加有了眉目,却也愈加棘手。
撇下李晋言,她匆忙朝傅钧尧的书房走去。
傅钧尧已经静待着她。
她也不犹豫,开门见山地道:“你知我心中有事不明必会弄个清楚,不然便不会死心。”
傅钧尧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她眸子一紧:“我要见那个雷纳。”
傅钧尧皱眉不解:“他或许只是凑巧和雷纳模样相似,抑或即使是他,也是失了记忆。”
如一个陌生人一般换了一种性情,他虽觉突然和荒谬,但也找不到其它更为合适的理由。
谁都知道雷纳已经死去。
刘芸轻笑,失忆,似乎只存在于她所看过的言情偶像剧之中,她宁愿相信是灵魂互换。
她冷声道:“恐怕另有其人。”
傅钧尧挑眉,猜测她话中的意思。
半响,他道:“若是真如你所想,你知道了真相又有何用?”
刘芸怔住,即使知道,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什么。
傅钧尧低眸凝视她:“若是这样,你还要去吗?”
她皱眉踟蹰,但思索片刻,抬眸已是坚定:“依然要去。”
她必须确定雷纳是不是真的死了,即使她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即将要发生的事,她也想要弄个明白。
傅钧尧叹道:“好,我等着你。”
这么一句话便已足够,眼前的男人——她的夫君,一直包容着她的任性和怪脾气,她不禁微笑,心中满足无比。
怎样将李扶摇引出来是个问题,左思右想,她决定用一个最为直接,也最为卑劣的办法。
自嘲一笑,这法子一出,她必会遭到世人唾骂了。
倔强地仰起头,她其实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而只会觉得愧对一人。
傅家院中,她看向站至她身边许久的李晋言。
他依然淡薄飘逸,仿若不染尘世。
她有些忐忑,因为得知她接下来的举动,李晋言已经静默了太长时间。
她笑,她刚刚告知他,她要掘了李扶摇的坟!
蔚然一笑,刘芸心想,也亏得李晋言修养到家,否则换作他人,听闻此话,定会大耳瓜子伺候她了。
李晋言沉默之后,缓缓开口:“刘芸,其实有些事情不必弄得那么清楚,你又何必非要揭人伤疤?”
刘芸低眉,她确实太过执着,以致越了界限,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
她和李晋言心知肚明,以李扶摇的身手,必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别人害死;即使退一步说,他厌恶这个浑浊的世道,余怨之下,他也不会冒冒然地轻生。
除非,他决计要消失不见;所以,她不信他当真死了。
刘芸挑眉问李晋言:“你不想再见他一面么?”
李晋言淡然一笑:“再见无益,我只想知道他依旧活着,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他知道,他诈死那日晋墨来见他已是道别,他原以为他会远走他乡,岂料却是这样的结果。
李晋言长叹一声:“他不想我去叨扰。”
生或是死,只是一个答案罢了,是晋墨选择的路,他从来不忍质疑。
刘芸默然,心生歉疚,为着自己的私心,她舍弃了别人心中的苦痛。
李晋言宽厚地笑着,以期使她释然,但娓娓道出她心中亦知的结果:“你若当真决定这样做,钧尧便要承受我李家势力的倾轧了。”
双眸坦然,他不是威胁,只是道出事实——李家是扬州巨富,依傍着朝中显赫的官员,怕是刚刚经历风霜,实力尚未恢复的钧尧承受不起。
掘坟之后,他的爹娘定会知晓晋墨已死,必不能放下掘子之恨。
李晋言笑问:“这样的结果,你依旧要去试试么?”
刘芸不语,但岿然不动。
明日,必会是翻天覆地吧?
第二天,扬州城沸沸扬扬传遍了这样的消息:傅家少奶奶要掘人家的坟,并且这被掘之人恰是她先前的东家李扶摇!
过河拆桥的事情遍地皆是,众人议论纷纷,到底怎样的怨恨可以让一个女人决计下出这样的毒手?
街边茶摊的小二皱眉不解地碎碎念:“都已经黄土盖脸了,还有什么冤仇不能解呢?”
坐至桌旁的客人打趣地调侃他:“小二哥,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呢!”
小二鼻孔朝天,傲气不已:“这您可是不知了,几个月前,这两位恰巧都是我的东家呢!”
众人嗤之以鼻,嘲笑他的胡乱吹嘘。
小二急急辩解,但众人嬉笑着撇下茶钱,起步朝着郊外李扶摇的坟地走去。
闲人不去看热闹,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城郊的坟场,人头攒动,嘈杂声一片。
渐近深冬,这里本应是冷静孤寂,可因着掘坟的消息,竟如过年般热闹。
刘芸转眸环视四周,世人几乎未见过李扶摇的容貌;李晋言将他埋葬之时,树起的墓碑也是依着“李扶摇”三个字。
紧握着身边傅钧尧的手,她冷眸寻找着李晋言的身影。
他未来,这样的场合他自认不适合出现。
眼见同胞哥哥的坟墓如笑剧一般掘开,又供世人评头论足,对他是种残忍吧!
而他终究隐而不说,是怕自己的爹娘心痛吧!
确实!有的时候,善意的欺骗好过直白的告知,心中存着一份念想,才会有着支撑下来的勇气。
她看着身边的傅钧尧,愧疚心生。可知她这一举动,必会闹得街知巷闻,李家必会知晓李扶摇已死,不管是身亡还是心去。
她暗叹自己掘的哪里是坟墓?分明是将人家的期盼残忍地埋葬!
而悲伤过后,李家必然会怨她至深,打压傅钧尧一定势在必行——这便是李晋言所说的,傅钧尧必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她抬眼愧疚地看了傅钧尧一眼,他蔚然一笑,安慰她道:“只管放手去做吧,了了此事,你便会安心。”
她感念不已。
若是李扶摇当真不来,面对这些看热闹的扬州百姓,她知箭在弦上,也必然要掘下去了!
傅钧尧双眸一凛,朝静待一边的傅家小厮们喝道:“挖!”
霎时尘土飞扬,铁锹碰触,沙石铿锵,周围的扬州百姓唏嘘不已。
刘芸低眉,静待李扶摇的现身。
掩土一点点稀薄开来,直至棺木显露。
刘芸不着痕迹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可是李扶摇依旧没有出现。
小厮们看着傅钧尧和她,等着接下来的指令。
棺盖没了泥土的覆盖,刘芸沉着脸道:“开棺吧。”
棺盖渐渐拉开,她看到李扶摇静静地躺在里面。
人群轰然,窃窃私语中隐约听见这样的声音:“这死去人的样貌真像李家大少爷李晋墨呢!”
刘芸踱步过去,众人唏嘘不已,猜测着这傅家少奶奶是否因怨恨至深想要鞭尸了?
只见她伸手直直探向棺中。
众人面露惊异,她要摸这死人?
忽的,半空中掠过一个灰色的身影,踩着众人的肩膀越进人群,转眼之间便立至刘芸面前。这人手中操着一根木棍,“啪的”一声毫不客气地将刘芸伸出的手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