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边帮她擦着眼泪,边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她已经泣不成声:“妈——我——没事。”
刘宇替她压好被脚角,扭头对刘母道:“妈,刘芸醒了,爸还不知道,赶快去告诉他吧,免得他担心。”
刘母恍悟,也放下心来,对刘芸道:“你爸照看你一夜,刚刚才回去,八成也睡不安稳,我打电话给他。”
刘宇叹道:“妈,安心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刘芸示意她已无大碍,希望刘母回去。
接受这个事实需要一点时间。
她回来了,穿越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时代。
熟悉的一切环绕着她,周围的气息都昭示着习惯到骨子里的和谐。
刘宇送走刘母,缓缓坐至她的床边。
刘芸惦念地唤着他:“刘宇。”
刘宇眼中一震,她叫他刘宇!跟刚才一样!
眼中闪过一抹悸动,茗芷从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那么,现在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刘芸!
他的眼中微湿,语气极其激动,不敢相信:“刘芸,你回来了?”
刘芸挣扎着起身,头有些眩晕,她一把将他抱住,枕着他的肩膀,满足得令她心酸不已:“没错——我——回来了。”
刘宇注视着她。
不错,她眼中特有的灵动是属于刘芸的,谁也取代不了。
刘芸抚着头,觉得鼻腔中还有些许奇怪的酸呛感,这种不适牵扯着她的脑袋隐约腾上一阵昏眩。
她揉揉额头,抬眼问刘宇:“我怎么会在医院?”
回想刚才妈妈的表情凝重又担忧,她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刘宇皱着眉,沉声道:“你溺水了。”
她诧异,溺水?
古井,穿越,又是水?
刘宇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眸子里漾起不安:“刘茗芷被人推进了河里。”
她皱眉问道:“刘茗芷么?”
刘宇不语,她自他眼中看到了无奈。
果然是刘茗芷!她抚着额头,她们当真是隔空互换了灵魂!
她突然觉得病房中的冷气微凉,掀起窗帘,她看到外面的灼热昭示着阳光大好。
傅钧尧所在的地方,天气必定也是一样吧。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分岔,注定了斩不断却又无计可施的隔绝。
她低眉,那么,她回来了,刘茗芷也必定如愿驻入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醒来之时如她一样,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了吧!
可是,那几近冻僵的身体可还能容得了她释然地回去却不留一丝惩罚?
她的孩子是否平安无事?
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是否已经去了天上?
她止不住泪湿了双颊。
刘宇抚着她的头,轻轻唤道:“刘芸?”
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称呼方式,连名带姓,一向如此,不需要任何修饰,但心有灵犀。
他抚着她的脸,给她擦干泪痕:“我听到过你的声音,不止一次。”
双胞胎之间的感应至始至终都有,她在山洞里唤他,她在石阶上循着他的脚步层层直上,她受伤冰冻,他都感同身受,一样不差。
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认错刘茗芷和她,正因为太早便区分开来,惹上了一身的惦念和牵挂。
他长叹一口气:“刘芸,一切都过去了。”
她倚在他怀里泪流不止,她极力地摇头想否认。
不是!
她已经回不来了,一个疏忽,她将心留在了那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还好是暑假,还好她可以窝在家里。
浑浑噩噩地过着食不知味的生活,一切似乎和她走时没有差别,但却又残忍地变了味道。
水管中的水流得哗哗作响,一只手越过她,拧动,关掉,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
看着女儿又开始失神发呆,刘母的忧愁爬上了眉梢,她问道:“小芸,你这是怎么了?”
她怔住,小云?一瞬间,她居然忘了这名字也同样属于她,奈何她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七岁女童的笑靥。
她抬头看向刘母,嘴角扯着笑:“妈,我没事。”
低头却看到自己将已经擦干的碗碟又一次放入了水槽中,不禁苦笑微赧,掩饰的话语完全被落魄的举止推翻,显然不具任何说服力。
刘母将她手中的干布接过,叹一口气,勉强一笑,伸手将她推出了厨房:“去,去,去,让刘宇带你散散心!老待在家里,还不窝出病来?”
她怔住,散心?
她记得时空交错的那一天,也是被妈妈推出去散心。
她酸涩一笑,也好,故地重游,如果她和他当真没了缘分,也称得上是一种牵绊的决断。
她踱着步子穿过客厅,直接来到刘宇的房间。
她记得自己以前极其喜欢坐在他的床上,他的床面高过她的,她可以偎着床沿晃动着双脚,享受着别样的惬然。
刘宇正忙着收拾行装,看见她来便问道:“妈赶你出来的?”
她点头,立于他面前和他对视:“我想去个地方。”
他挑眉,觉得气氛暗淡了下来,没有逃避,还是问道:“哪里?”
刘芸缓缓吐出那令她心中止不住颤抖的名字:“明清古宅——傅家——我当初离开的地方。”
刘宇沉着眼看她。
刘芸坐至他床边,仰头缓缓开口,佯装不在意地荡着离地的双脚:“你思念刘茗芷吗?”
她看见刘宇点头。
她好奇:“那么,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代替她留在傅钧尧的身边,长久地跟他走下去。
刘宇脸上漾起一抹温柔:“极其害羞,又恬然静谧的人。”
刘芸看他,因他不自觉的笑意而欣然。
如果说刘宇惦念着刘茗芷,那么,傅钧尧也一定会思念着她吧?恰如她现下的心情一般。
这便够了吧。
梳理着心情,她问刘宇:“爸妈知道这样的事吗?”
刘宇一怔,心中慌乱:“什么事?”
刘芸会意一笑,他果然有事瞒着,不过她不忍心揭穿他。
为何一定要言得透彻?其实没有这样的理由!正如他和傅钧尧之间,从未道过一句相爱。
眼中的哀伤作不得假,她转个话题,心中愧疚不已:“我一直害怕自己不能尽孝,我一直担心爸妈发现真正的我并不在他们身边,我一直不敢想象你们会以为我死去了,”她欣慰地笑道,“看来刘茗芷做得很好,我极其满足,真心感激她。”
刘宇动容:“刘芸——”
刘芸拨开他的手,示意她不需要安慰,抹开泪痕,她跳下床,拿起刘宇收拾好的行囊,率先走出门去。
傅钧尧发疯般地扒着洞口的碎石,手指渗出浓稠的血色,斑斑驳驳地瘆人,但是他丝毫顾不得。
李晋言忧心匆匆地看着他。
傅钧尧朝着里面嘶吼道:“刘芸——刘芸——”
可是里面没有回应,他焦灼不已,胸口因恐惧而剧烈起伏。
使劲全力,他将挡着的石块左右劈开。
拥着执念,刘芸定在里面等他。
李晋言移着石块,他的心越来越沉。
露出一道缝隙,昭示着洞口的通透,傅钧尧疾步率先挤了进去,李晋言紧随其后。
洞中的寒气阵阵袭来,刺骨般得冷冽。
傅钧尧压制住心中的狂乱,四下找寻着刘芸。
忽见她倒在地上,心中揪扯,他急忙冲了过去。
搂着她已经冰凉的身体,他六神无主,心中的天就如坍塌了一般。
当下只有一个念头,救她,一定要救她!
抱起她,他直冲出洞外。
哈气,搓手,他急切地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可是她的身体依旧无力地垂下,残忍得不肯给他一丝反应。
他不断焦灼地在她耳边唤道:“刘芸——刘芸——你醒醒——醒醒——”
傅钧尧和李晋言大惊失色。
抱起刘芸,傅钧尧急忙朝山下冲去。
那血鲜红一片,染湿了刘芸的裙摆,沾上了傅钧尧的衣衫。
仿若巨石压着心神,他恐惧不已,但只存着一句话——刘芸,你不能死!你要为了我活着!
傅家院子,傅钧尧紧握着拳头焦灼地踱步,李晋言站至他身旁。
屋门时开时合,出来的人端着一盆盆浸着血的水。
那鲜红的颜色让傅钧尧眩晕,侵蚀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越揪越紧,又似一刀刀剜在最嫩的地方。
自责,愧疚,恐惧一股脑地朝他砸来,他恨不得里面命悬一线的是他!
半天的光景,于他却像是一辈子的等待般漫长。
从正午到黄昏,他滴水未进,木讷地注视着屋中人的进出、奔走和忙碌。
他插不上手,他竟这样无用,他没有护佑得了她和孩子!
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沉重的双眸望着傅钧尧道:“老夫无力保住孩子,傅少爷请节哀。”
傅钧尧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但转而抓着大夫的手急问:“那大人怎样?”
大夫摇头:“尚有气息,但何时能醒,却是未知。”
傅钧尧仓皇地趔趄几步,李晋言自后面将他扶住。
他心中百味交杂,她还活着,但却睡着。
恍惚间,他听见晋言对他道:“去看看她吧。”
他恍然,拨开李晋言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屋子冲了进去。
刘芸静静地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她脸色呈现惨白。
仿若瓷娃娃般沉寂,除了呼吸,她没有丝毫的生气。
“刘芸——”他唤道,心中愧疚不已。他曾亲口承诺要保护她一生一世,可现下却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争强斗胜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只求她的一颦一笑!
家业事业拱手让人又有何妨?若能换她平安回来,他们清贫知足也能静享点滴甘味!
执起她的手,傅钧尧坚定地道:“你不醒,我便一直守在你身旁,生生世世也必会等着你。”
物转星移,但不变的只有坐于床前痴缠的凝视。
傅钧尧满眼的疲倦,胡渣和碎发更显出悲凉沧桑。
李晋言走至他身边,又一次劝道:“钧尧,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你怎么等她?”
他摇头,食不下咽;不理不睬,他只是单单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中的她。
她面容安详,平静地一如他每日早她一步醒来,初见到的那般。
他缓缓问道:“刘芸,你要一直这般睡下去吗?”
没有回头,傅钧尧道:“小云这几日可好?”
李晋言苦笑:“一直吵着要来看娘呢。”
傅钧尧别开脸:“那便叫她来吧,和她娘说说话,不然,刘芸会觉得孤单了。”
刘茗芷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稚嫩又焦灼。
她恍然,是小云!她一直放心不下的女儿。
她听到她在哭,凄切无助。
她的哭声中夹杂着两个男人的声音,小云是被欺负了吗?
每每听到小云哭,她便心酸不已,这孩子打一出生便没了爹娘,身世极其可怜。
她本答应了她的爹娘要好好照顾她,但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
“小云——别哭——”未醒先语,虽然声音细微,但足以让床边的三人惊喜不已。
小云欣然叫着:“娘——”
刘茗芷幽幽地转醒,她看到的是极其熟悉的格局。
古香古色的房间,没有做梦,她回来了。
对上小云喜极而泣的面容,她觉得万般艰难,她又见到了一直惦念的女儿。
浑身无力,但她极想抚上小云熟悉而稚嫩的小脸,但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陌生男人死死拽住。
他眼中爆着血丝,面色憔悴不堪,但急切地凝望着她。
她羞涩别扭地别开他的手,却看到床前还站着一个宛若脱离了尘世一般的男子。
朝他颔首,心中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倒是亲切了许多,她皱眉,不似唐突抓着她手的人,气势凌厉,她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傅钧尧极其诧异,她竟然拒绝他的碰触,而且神情恍惚又陌生。
他试探地唤着她:“刘芸——”
刘茗芷蹙眉,声音有些颤抖:“你大概认错人了——”
傅钧尧怔住。
刘茗芷别过脸,看着小云,脸上漾起了满足的笑。
傅钧尧木讷地抽回手,怎么了?她怎么了?不识他,不再在意他!
他完全成了她眼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微风拂面,盛夏渐渐消逝,清爽之气尽显。
林慕婉静静地置于傅钧尧的身后,她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哀叹,心中的向往飘渺过后徒留一丝丝沉淀。
她轻轻地唤道:“表哥——”
心中决然不甘,刘茗芷变了一副样子,奈何他也跟着换了一种性情。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他,失了孩子,没了妻子,恢复了沉寂和默然,虽然她未见他当年的模样。
听晋言说,那时,他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了别人进入他心中的路子。
她以为刘茗芷离他远去,她会满心欢喜,但她没有。
他始终不肯看她一眼,她开启不了他的心。
傅钧尧依旧没有转身,林慕婉叹一口气。
放手吧,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几年前还是眼下,他都决计不会将妻子的位置留给她。
“表哥,”她温婉地道,“我明日就要走了。”
傅钧尧缓缓点头,他的心中无法再多存一个人,既然这样,再多的歉意也是枉然。
他道,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找个值得你付出的人吧。”
她要的,他给不了。
也许刘芸说的对,他不应该凭着自己的困窘和执念利用她的期盼。他愧疚一笑,不过一切于她都不算迟,他会还给她,一分不差。
他取出一把钥匙交给她:“带着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回杭州吧。”
傅家库房的钥匙!寓意她愿取多少便是多少。
林慕婉一怔,觉得他极其残忍,终究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肯留给她。
她可以分文不要。
她抚上他的臂,哀求着看他:“表哥,你该知道,我的家产能帮你扩张出你一直向往的金钱帝国!”
傅钧尧撇开她的手,淡然一笑,已是心如止水:“用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