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马世龙领着一位“贵客”来到自家公寓。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客厅。一进门马世龙就拉开嗓门道:“天鹅,你快看谁来啦?”
郑艳芳正在厨房里忙活,探了下头道:“哟,林闻涛,你怎么来啦?”
“嫂子,我可想死你们啦!”林闻涛大大咧咧喊着,倒了碗茶水猛灌几口道,“老板调我去忠义救国军任职,我刚好顺路来上海,特地来看看你们。”
郑艳芳用围裙擦着手道:“好好好,你今晚就住这儿吧,明天再走。我先炒菜,桌上有花生米,蛤蟆,拿酒去。”
马世龙拿出一瓶茅台,打开盖,倒了两杯。“来,咱哥儿俩今天可得喝个痛快。”
林闻涛和马世龙连干了三杯。马世龙边吃着花生米,边问道:“老弟,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么多年了,还单身呢?”
林闻涛放下茶碗:“唉,倭寇未灭,何以家为呀,等打败小日本,再考虑吧。”
“哎,狐狸跟万里翔分开了,听说了吧?干脆,把白若璃介绍给你吧。你看她,模样俊俏,才艺出众,又懂风情,又会送秋波,又会拉小提琴……”
林闻涛打断他,讥讽道:“又会打情骂俏,又会勾三搭四,时不时地给你弄顶绿帽子戴,你还是饶了我吧。哎,这话可别传到狐狸耳朵里啊。你说她怎么会看上万里翔呢?我一看见姓万的那张脸,我的手就想摸枪。唉,话说回来,你当年要是追紧点,啊?”
传来郑艳芳的声音:“鼹鼠,你在说什么呢?”郑艳芳端上几盘菜,丰盛的酒席摆好了,几个人吃起来。林闻涛连连干杯。
林闻涛有些喝高了,说话断断续续,“好酒啊……任务不好……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那军统养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别提军统……一提就来气。”林闻涛愤怒了,“整天除了杀人就是绑架,今天搞情报,明天放炸弹……清君侧那伙人,全毙了……16个冤魂哪……我们是什么?是帮凶!是鹰犬!是刽子手!我们的手上,哪里没有血啊?”
马世龙深深叹了口气道:“是啊,可进了军统的门,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站着进来,第二种,横着出去。”
林闻涛酒色上脸,突发豪情,“我是不干了,真的,坚决拜拜,谁爱干谁干,反正老子不干了。谁想要我的命,拿去好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咔嚓一声,永远跟罪行说拜拜。”
郑艳芳道:“鼷鼠,我觉得这么多年,今天才活得最像你自己。”
林闻涛打着酒嗝道:“自打进军统那天起,每接一个任务,都是无法完成的……每遇到一个难关,都是无法逾越的,你过不来这道坎儿,前面就是一个无底深渊,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你。我小心翼翼地走啊,走啊,走,往前每一步都是陷阱……时刻都要提防从背后打来的黑枪,晚上一合眼,就处在一种被追击的状态……常常半夜里惨叫着醒来,‘不是我干的,别杀我!’……不怕你们见笑,我在梦中总这样。”他做了个举起双手投降状的姿势,“我不想当叛徒,更不想当英雄。‘英雄’这两个字……是拿血写的,用命换的呀……”
马世龙感慨道:“闻涛,你今天终于把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天鹅,说……真的,你给我指条路。我要投八路,要不就投新四军……这次刚好是个机会,我要跟小日本真刀真枪杀个痛快……哎,有没有延安的门路?”
“你真要投八路?你不是在忠义救国军高就了吗?应该是个中校特派员了吧?放着官不当,去吃那份苦?”郑艳芳不解地望着林闻涛。
“嘿嘿嘿嘿,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准是共产党……的……绺……绺子。”
“哦,我脸上写着字呢?”
林闻涛话已经说不利索了,“你别……别装蒜了……我都知道……我懂看相……上次那个‘清君侧’的名单里,就有共产党的人,后来,15个都跑了,是谁通风……报……报信?不是你是谁?”
郑艳芳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儿,鼹鼠,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林闻涛自顾自地说:“你把大哥都策反了……哦,不对……都统战了……干脆把我也捎上,一块儿统……吧。”
郑艳芳正色道:“去,不许胡说。”马世龙举着酒杯,“闻涛,来,喝酒。”郑艳芳阻拦道:“不能再让他喝了,满嘴胡言乱语的。”
马世龙痛心地说:“国仇家恨集于一身,他心里那种挣扎、那种痛苦,真是感同身受啊,幸亏我已走上正路,不然我肯定比他还苦。”
“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处不留爷,上山当八路。干。”林闻涛一仰脖子,饮干了杯中的酒,随即神秘地笑笑,“哎,等我给你们变个魔术。”说罢,走进里屋,几分钟后,里屋门帘一掀,林闻涛穿着一身新四军的军装突然站在他们面前。
马世龙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林闻涛得意地转了两圈,自夸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我现在是新四军啦。”
马世龙讥讽道:“你是不是该说,‘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呀?”
林闻涛也打趣地摆出一副首长架势道:“嗯,坐吧坐吧,我们新四军宽大俘虏,啊,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啊。”
马世龙上来扇林闻涛一巴掌道:“去你的吧,别给我装了你,你的恶作剧该结束了。”
林闻涛指着臂章,“恶作剧?哈哈,我现在真的是一名新四军啦,还是营级干部、电台副台长呢,你不信?看看。”他指着左臂上的臂章,臂章正面绣着“N4A”三个字。
马世龙瞥一眼臂章,诡秘一笑道:“你要是这个,我就是这个。”他先伸出四个指头,暗示新四军,后来又伸出八的手势,暗比八路军。
“看看看,我略施小计,你就不打自招了,说!什么时候投诚的八路?”
马世龙抹了把脸,“那要去问你嫂子。”
林闻涛假装生气地说:“好好好,你们就背着我干吧,好事全没我的份,你们自己走上阳光道,看着我在地狱里受煎熬,你们忍心不忍心哪?还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呢!”
“我忍心?你忘了,上次为救你,我差点被缅甸的土人给生吃了,你是不是还欠着我一条命债呀?啊?林大兄弟?”
“命债?我问你,上次是谁在酒里下药,害得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拉死。你别不承认,我们现在摆平了,以后别再提我欠你的事儿。”
马世龙故做委屈状,“什么?你是说上次倒卖机器的时候吧?那全是海鲜惹的祸,与我何干?”
林闻涛笑了,“打了一辈子鱼,还能叫水鸟欿了眼。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下药?你那点小伎俩,都是跟我学的,别用回到老师我身上啊。”
马世龙一时语塞,“你……好好好,话说到这份儿上,今天咱哥儿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承认,我是给你下了药,但那完全是为了保护你,因为,在你们回去恩施的半路上,也就是在野三关,已经埋伏了新四军的一支部队,准备要拦路抢截那些机器设备。原来我以为还是上次那个技术员来的,没想到你来了,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告诉你别去,前面有新四军在打埋伏,所以只好给你下点药,叫你去不了,事后丢了设备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林闻涛睁大双眼道:“噢,你是说用害我的办法保护我?啊?你出的招可够损的……哎呀,我想起来啦,上次,清君侧行动,有人打了聂江舟一枪,保不准也是你的杰作吧?”
马世龙腆着脸道:“不好意思,正是在下所为。郑艳芳的情报说,聂江舟是中共地下党,但事发太急,找又找不到他,更无法通知他,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用打伤他的办法来保护他,不让他出席当天的会议,免得被军统的人当场逮捕。”
林闻涛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真有你的,用打伤他的办法来保护他?啊?用药翻我的办法来保护我?啊?两块驴粪一样臭……哎呀呀,我看哪,世界间谍史该改写啦。”
“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
“夸你?我是在嫉妒你呀……这么说吧,我今天才知道,‘鬼谷子’不如‘诸葛亮’,老天不公,既生‘鬼谷’,何生‘诸葛’呀。”
这顿酒喝得非常尽兴,兄弟二人互相吹捧,互相挖苦,互相讥讽,最后二人都喝醉了,当晚林闻涛就在马世龙家里住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林闻涛因为有重任在身,不便久留,马世龙驾车把他送到十六铺码头,登上了一艘开往武汉的轮船。
送别了老朋友林闻涛,马世龙驾车返回了市区,车刚到半路,忽见一个报童手舞着报纸高喊:“号外,号外,特大号外,汪精卫死于日本!汪精卫死于日本!”
“大汉奸汪精卫死啦!大卖国贼汪精卫死啦!汪精卫死啦!”
街上人群逐渐围了上来,纷纷从报童手里买来报纸,一个穿长衫的男子买来一份《大公报》,兴奋地读着:“一代奸雄,终遭天谴,落得千载骂名,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另一位路人买了一份《大公报》念着标题:“祸国殃民,遗臭万年!”
马世龙下车也买了一份报纸,回到车上兴奋地读了起来。
汪精卫终于死了,伪国民政府进入了一个权力真空期,其内部全乱了套,各类大小官员上蹿下跳,很不安生。作为国民政府委员的唐生明几天来也忙于参与各种会议,忙得不亦乐乎。这天中午,唐生明正坐在沙发上品茗,郑艳芳走进来道:“唐先生,杨柳青电报。”
唐生明接过电文,郑艳芳返身离开。唐见四下无人,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袖珍小本,打开来,对照着上面的密电码,将密函破解了出来。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密码本放回抽屉中,并锁上了锁。
唐生明拿着电文思忖片刻,回身叫道:“郑小姐,你来一下。”
郑艳芳走了出来,唐生明道:“杨柳青有新的指令,让我们给周佛海家里安装一个窃听装置。现在汪精卫刚死,汪伪政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剩下几个大汉奸陈公博、叶蓬、梅思平、岑德广、罗君强都在钩心斗角,暗中积蓄力量,一场争权夺利的斗争就要开始啦,我们必须掌握他们的动向。这方面你是内行,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郑艳芳想了想道:“唐先生,你不是要出席今晚周佛海的家宴吗?我可以找机会,在他的客厅里给他安一个窃听器。”
唐生明:“很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梅机关办公室。
新任“七十六号”主任的胡大海带着两个彪形大汉走进黑泽办公室。
黑泽笑道:“噢,胡大海,胡主任,你很准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