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8时整,船上宴会厅的舞会正式开始了,乐队奏响了震耳欲聋的爵士乐,四周墙上挂满迷离闪烁的彩灯,千人大厅已人满为患,舞台前面摆着几十张餐台,坐满了观众,乐队坐在左方,几十个大鼻子美国军官正搂着各自的女舞伴跳着欢快的华尔兹舞。
杨锦帆和林闻涛兴致勃勃地挤了进来,在一张台子旁坐下。
一曲终了,各自归座,一个佩少校军衔的司仪走上台来,微笑着向大家宣布:“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晚上为了感谢我们尊贵的美国客人,我们特地准备了一个精彩的节目送给大家。表演者,白若璃小姐。”
人群响起一阵掌声和嗡嗡的议论声,美国客人期待地望向舞台。只见白天游泳的女郎此时却一身戎装,风姿绰约地走上台来,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
司仪继续介绍:“白若璃小姐是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的高才生,她演奏的曲目是贝多芬的F大调钢琴和小提琴奏鸣曲。”
“噢!”台下观众有人高叫着,有人热情地鼓起掌来。
一位美国少校军官对身边一位富商轻声道:“这可是一首世界名曲呀。”
白若璃微启樱唇,嫣然一笑,“自己演奏单调一些,请问有谁会弹钢琴吗?”
杨锦帆一愣,一道电光石火从脑际闪过,这位女军官仿佛在哪儿见过,那脸蛋儿,那气质,活脱脱一个歌丽娅的翻版。
司仪应和道:“是啊,谁会弹钢琴?请自告奋勇上台来,为白小姐伴奏。”此话一出,顿时冷场了,人们互相望着,场地里一片“嗡嗡”声。杨锦帆四下望了望,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司仪发现了他,高喊道:“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举手啦,好,请上台来。”杨锦帆迈开大步走上台来,司仪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杨锦帆笑答:“在下姓杨,名锦帆,毕业于德国慕尼黑音乐学院。”司仪兴奋莫名,高声宣布道:“诸位,请安静,现在就请杨锦帆先生为白若璃小姐伴奏,表演正式开始。”
杨锦帆大方地坐到钢琴前,向白若璃挤了挤眼,做了幽默的表情,示意她可以开始吗?
白若璃一时回不过神来,他不是那个藏起了自己军装的“流氓”吗?此刻却摆出一副钢琴家的派头,是不是来戏弄自己的?但台下的观众们正望着自己,她只好神情尴尬地点点头,架起了小提琴。一串琶音从钢琴中流泻出来,杨锦帆的双手自如地翻飞,身体做左右摇摆状。
白若璃恢复了淡定从容,右臂挥动弓弦,奏出音色明亮高亢的优美旋律,她时而昂扬激越,时而低回婉转,一张弓灵巧地上下挥舞,手指灵巧跳动,钢琴和小提琴的完美合奏把观众带入了如情似梦的艺术意境中。
台下美军军官们、绅士富豪们、中国军官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庞上露出充满惊异、敬佩和感动的表情。
杨锦帆弹奏着,不时与白若璃作着情绪的交流,二人的合奏丝丝入扣,乐曲声在大厅的上空自由飞翔,久久不散。
第二天中午,美利坚号到达了重庆朝天门码头。
朝天门位于重庆城东北,是长江、嘉陵江的交汇处,襟带两江,江面广阔,百舸争流;壁垒三面,地势中高,两侧渐次向下倾斜,人行石阶沿山而上,气势极为雄伟。
邮轮已经泊岸,舰桥上挤满了下船的人们。杨锦帆和林闻涛提着箱子,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下舰桥。二人来到一辆军用卡车前,林闻涛对不时回身张望的杨锦帆道:“哎,老杨,路上只顾瞎聊了,忘了问你,你去哪儿?”
杨锦帆半天没回过神来,“噢,我去……我去报考军统开办的特工训练学校。”“哦,巧啦,我也是去那儿。”“那好啊,哥们儿,咱们是同学啦。”林闻涛亲热地拍拍杨锦帆的肩膀:“是啊,是啊,走吧。”说着,二人一同上了军校的卡车。
不久,二人乘坐的卡车进入了重庆市区。市内一派商业楼宇,都是用深色的青砖或者石头建造的,没有一幢超过4层。人行道挤满了中国人,大多身穿破布短衣或掉了色的长衫,中间掺杂着身着制服的国军军官,身穿黑色、蓝色新衣的有钱人,跟在后面的姨太太一身的绫罗绸缎。马路上有些小轿车在行驶,还有出租汽车和黄包车来往穿梭。
重庆街头,虽然人来人往,但所有行人都步履匆匆,行色里透出一种紧张和焦灼,甚至还有人不时地把手挡在额头上,抬头去望天空,可能是担心鬼子的飞机吧。
杨锦帆注意到卡车上坐着十几个尉级军官,大都缄默无语。卡车穿过市区,进入市郊山区。
重庆是座山城,环城丘陵起伏,四周林深树密,汽车在峡谷中穿行,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在铺满石子的路上颠簸行驶,又开了大约40分钟,来到一座僻静山坳里,驶进一座大院里停下。
院门上没有门牌,但里面很大,有各种训练设施,有数十幢3层红砖楼房整齐地排列成兵营式布局。前面一个大操场,院墙是土坯做的。杨锦帆和林闻涛后来才知道,这里就是重庆缙云山的一支余脉,属于军统的地盘,也是军统的秘密学校第三期“渝训班”的所在地,而山背面,就是抗战时期的白公馆和渣滓洞监狱。
第二天,在学校礼堂内举行了隆重的入学仪式。
上午9时整,大礼堂内肃立着500名学员,一律着深蓝色中山装,排列着整齐的队伍。礼堂正前方有一个舞台,舞台正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横幅:重庆第三期特工训练学校开学典礼。舞台正中高悬着孙中山先生遗像和委员长戎装肖像。
学生们高唱着军统局局歌:
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
握着现阶段的动脉,站在大时代的前面。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维护着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着国家领土和主权。
要负起复兴民族的责任,要贯彻三民主义的实现。
歌声雄壮嘹亮,学员们一张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面孔上,飞扬着刚毅果敢的神情。歌声刚停,9位穿着国民党军服的教师走上台来,一个中年军人身装黄呢子军装,佩着上校军衔,走到台前,高声宣布:“同学们,今天重庆第三期特工训练学校正式开学啦。”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中年男子挥了挥手道:“我叫魏达铭,是你们的校长。”魏达铭指着身边的老师介绍道:“这8位,今后都是你们的教官,你们要无条件地服从他们的教育和训导。他们都是党国特工训练方面的精英和专家,特地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这位女士叫姜玉英,是学校教务主任,同时也是负责女生管理与授课的老师。”
姜玉英向前一步,向着鼓掌的学员敬了个礼,又后退回原地站立。
魏校长:“这位教官叫钱国梁,负责军事课与技术课的教学。”钱国梁向前一步,向着鼓掌的学员敬了个礼,又后退回原地站立。
魏校长指着一位外籍老师道:“这一位,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了,他是我们尊贵的美国贵宾,也是我们军统局的顾问德莱恩先生。他是当今世界举世公认的、首屈一指的破译大师,专门破译日本海、陆、空军的密电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领导的美国军情六处曾破译了5万多条外国密电码。能够请到这样的教授来给你们上课,是你们的福气,下面,请德莱恩先生讲几句话。”
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杨锦帆和林闻涛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期待地望着台上。
德莱恩跨前一步,还是那副平心静气的表情,用熟练的汉语说道:“同学们,你们好。我叫卡梅尔?德莱恩。我从遥远的太平洋的另一边来。有人问我为什么到中国来。中国那么穷,那么苦,那么危险,日本人正用飞机大炮蹂躏着这片土地。
“脚下踩的是地雷,头上顶的是炸弹,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经历过一次大战战火锤炼的军人,也是一个极端热爱和珍视和平的人,但我看到一个学生在欺侮他的老师,一个孙子在侵略他的爷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中国有句老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来了,我要贡献出我的智慧和力量,帮助你们破译日军的密电码!我坚信,我们中美携手,一定会打败小日本的!”德莱恩激动地挥了挥拳头。
全场顿时报以热烈的掌声。魏校长上前一步道:“还有这几位都是你们的教官。你们在校期间将向他们学习特工工作需要的全部本领,包括游击、情报、行动、爆破、警政、缉私及密电码破译等十几门课程。你们这500名学员,是从全国9大战区的2 000余名军官当中经过五轮淘汰优选出来的精英分子,你们要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和晋升机遇,认真刻苦地学好各门功课,不负党国的厚望。下面,我宣布几条校规和纪律:从现在起,全体学员在受训结束之前,不经特殊许可不得离开这个院子,不得与外界通信联系,不许写家信,中途不得无故辍学。最后,我要你们大声回答我4个问题。”
魏校长:“同学们,你们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随时为党国牺牲的准备了吗?”
同学们声色雄壮地回答:“时刻准备着!”
魏校长:“你们做好了破译日军密码,以一人之智当敌十万之师的准备了吗?
同学们声色雄壮地回答:“时刻准备着!”
魏校长:“你们做好了发奋学习,刻苦训练,成为军统合格成员的准备了吗?”
同学们声色雄壮地回答:“时刻准备着!”
魏校长:“你们做好了永不泄密、永不背叛、永不降敌的准备了吗?”
同学们声色雄壮地回答:“时刻准备着!”
魏校长露出赞许的目光,“好,很好。你们听着,进了这个学校,要有精神准备,不脱10层皮,瘦20斤肉,流10吨汗水,甚至是受几次伤,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下面,请军统局戴局长训话。”
戴局长一身戎装,40来岁,中等个头,长着狮子鼻、虎眼、马脸。他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台,扫了一眼全场学员,兴奋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是我们国家最优秀的干部。今天,你们很荣幸地被选入第三期特工训练班学习。明天,你们将是革命的先锋、事业的保障。现在许多人不了解特种工作的性质和它的重要。特种工作是我们革命工作不可或缺的一环,一定要对党国和领袖绝对的忠诚。
“特工是国家民族的灵魂、领袖的耳目,要有坚忍不拔的精神,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方可完成所负之使命。尤其现在,国难当头,抗战进入最关键的时刻,责任更为繁重。第一应有高尚之道德,革命革心,养成纯洁人格,而为社会所敬服。第二应有勇敢之精神,明死生,履艰险,命令所在,虽赴汤蹈火,皆锐利向前,毫不犹豫,以牺牲报国为光荣,足以达成其任务而立伟大之事功。”全体学员报以热烈的掌声。
开学典礼结束后,教务处门前顿时挤满了学员。学员们正在围观墙上的一张告示,标题是“口试注意事项”,下面开列着详细的条文。
许多学生在围观,指指点点,杨锦帆和林闻涛挤进人群,驻足观看。一个漂亮的女学生挤了进来,杨锦帆立刻眼前一亮,失声叫道:“你?!白若璃,你怎么也来军校啦?”
白若璃早注意到他了,调皮一笑道:“怎么,只准你来,就不许我来吗?杨锦帆先生。”杨锦帆高兴得有些失语,一边拉住她往人堆外挤,一边急切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差点儿把你当成我过去的一个同学啦。”
林闻涛在一边打趣道:“他的意思是看见你很高兴,大美女,大家以后是同学了,你们俩还可以再度合作嘛,钢琴和小提琴,还有……”林用手肘捅了他肋骨一下,边向杨锦帆挤挤眼。
杨锦帆推了林闻涛一把,“去去去,少掺和,话到林闻涛嘴里都变味了,我是说能和你成为同学,是我杨锦帆的荣幸。”
“扑哧”一声,白若璃乐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那天在船上闹误会了,原来你们不是流氓啊,真对不起。哎,杨锦帆,你钢琴为什么弹得那么好?”
“噢,我原来就是学钢琴的呀。”
“你是慕尼黑音乐学院毕业的?”
“不是,还没毕业我就转了学,进了德国慕尼黑情报局间谍学校,学谍报。”
白若璃更惊讶了,扑闪着大眼问:“哦,学谍报?怪不得你会来军校。”
杨锦帆笑着说:“你这个学音乐的高才生,为什么也会来军校?”
白若璃刚要回答,突然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一名校董站在礼堂门口大声宣布:“学员们注意啦,口试马上开始,请立即到礼堂前门排好队,每人只回答两个问题。点到名的请进来。”学员们纷纷排入了队列,大礼堂前秩序井然。
几百个学员们排好队,焦急地等待着入学口试。一个学员对身后的学员小声道:“喂,伙计,听说口试完就分班了,明天就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