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初夏的西夷大地一片繁茂的翠绿,湛蓝的天空像孩童的眼睛一般透澈,看着这片静谧安宁的土地。偶尔吹过树梢的风,和林间穿梭的飞鸟的那一声尖叫,才显现出隐藏在这静谧之下的危险的气息。
庭树下,素衣女子抚琴而坐,指尖流连着轻颤的丝弦,却久久弹不出一支曲调。微风卷起她的发丝,那一张素颜散着冰清玉润的璀璨,俏如三春之桃,清若九秋之菊,只是在树荫的遮蔽下稍显苍白,目视前方,视线飘渺,眉梢眼角却悄然描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无计可消。
远处回廊下站着的那一身玄色衮服的男子,墨眉玉目空倾城,顾盼生辉似谪仙。然而他衣袍上的那一条赤金的五爪飞龙威风凛凛地彰显着他的身份,掩去了那一身神仙的淡然灵气。
路过的侍女见到静站在回廊上的君王,忙跪下行礼,轻声道:“参见王上。”
裳书漓收回视线,看地上跪着的侍女手中托着的煲盅,询问道:“里面是什么?”
“回王上。是给闲姑娘准备的银雪燕窝粥。”宫女不敢太大声,又怕这君王听不清楚。说这么两句话已经是满头细汗了。
这回雪阁的规矩就是不能大声喧哗,因着闲姑娘伤重身虚,受不得惊扰。王上下令回雪阁周围乃至这太言宫中都不能有惊咤之声,时日久了,他们这些宫人就连平日说话不敢大声了。
“给孤来。你且去罢。”裳书漓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慢慢向院中走去。
发现有人来了,那独坐的女子才收回视线和思绪。
“书漓来了。”抚琴女子巧笑道,双目如雨后的虹光,幻彩诱人。
裳书漓见她此刻那满眼的笑意,心里又有些疾痛,方才她面上的愁思他看的一清二楚,转瞬间却又压抑的如此不留痕迹。裳书漓有些不悦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慢慢升起一丝烦闷。闲儿,在我面前你又何必佯装无事。你不过是心念着那个人罢了……他又哪里值得你这般惦念。你身处险境,危在旦夕时,他在哪里。
一想起上次在闵州城外的战场上,见到身中箭矢血染白衣倒在地上她,他就经不住颤抖,她就那么安静地伏在黄土上,身后是熊熊的火舌,随时都能将她吞噬。若是他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就再也找不着这个人了。
后来他为她拔去背上的那支箭时,看的真切,那上面明黄的标识,是北炎的箭矢无疑。是北炎杀了她。他顿时怒火中烧,若不是被裳流风挡住,他一定当即领兵攻入北炎,灭了伤害她的人。
紧跟而来的裳流风极力劝阻,他才勉强冷静下来,带她回到了西夷。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是北炎为他、为南隅下的一个圈套,而她,就是那个诱饵。
北炎三王爷来信告知他,她被南隅太子挟在军中,危在旦夕,他也曾有所怀疑,这是北炎的计谋,想要借他的手剿灭南隅,或许她只是一个幌子,她并不在南隅的军中。
可万一这是真的……他还是不敢拿她来冒险,如若是真的,他一定会悔恨终身。思及此,他再不犹豫,不顾群臣的反对声,毅然带兵出征,带着他在西夷刚树立起来的威严去救她了。而三王爷给他的路线却遇上了南隅驻留在后方的十万驻军。若要救她,就必须击碎南隅的底线,他当时就了然,还是中了北炎的局。可若是为了她,纵使抹杀千万浮生又如何?大不了死后归入浮屠,堕入忘川。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下令前进,毫不犹豫地踏碎了南隅,一路向前,向她奔去。
这一战,是北炎赢了。北炎未出一兵一卒,就赢了这场战争。所以他更加气愤,纵然她只身涉险,北炎也不出兵,纵然她倒在那黄土之上,北炎仍不出兵。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她,用完就弃之。
这一战也让他明白了,唯有强大的权势,才能救她于水火,才能保她不受伤害。闲儿,你受过的苦,我都会一笔一笔,替你还治其身。从前的他不过是个教书先生,无权无势,而今不同了,他是西夷至高无上的君王,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裳书漓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了了,他也不必再忍,他是西夷最高权位的帝王,他有能力做任何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她。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圆桌上,缓步走到抚琴的女子面前,屈身蹲下,抓起她按在琴弦上的手,柔声道:“闲儿嫁我为后可好?”
裳书漓不顾手中那女子的颤抖,依旧紧紧握住,压住她眼中的惊异,粲然一笑,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在自责,后悔当初把你送到了他身边,让你受了这许多苦。好在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再找回你。闲儿不必担忧,我会好好保护闲儿,不会再给任何人夺走你,伤害你的机会。从今起,你就只管好生呆着我身边,我自会护你周全。”
莫溪闲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她已经听不清面前这个含情脉脉的男人在说些什么。只那一句“嫁我为后”就让她瞬间落入了无垠地雪域中,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数秒之后她的眼睛就患了雪盲症一般,模糊了视线,受怕的心脏也忘记了跳动,耳畔充斥着血液在心房里回流的涌动声。
书漓,卫书漓,又或是裳书漓,你对我这般好,又能如何。如若一开始,在莫宅西苑的时候他就这样说,那如今一定不会是这个结局。可如今,一切都已经错过,她心中已经烙下了那个人的印记,你又何苦执着。
若说执着,自己又何尝不是。明明已经和那个人没有关系了,却比原先在一起时更加念念不忘,怀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过了会,渐渐从思绪里剥离出来,明晰了眼前情景的女子,终于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平静之色,略带愧疚地看着面前蹲跪着的男人,抽出自己被他紧握的双手,轻轻道:“书漓,对不起。我们不……”
裳书漓面露失意之色,随即又温柔一笑,打断她的话,道:“闲儿不必道歉,我知你如今心中还不平静,我会等你。”
莫溪闲仿佛又看见了朝闻书院那个善解人意,温润如玉的翩谦君子。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她又怎能亵渎了他的深情。
低声道,“我又何德何能,得书漓这般厚爱。且我这人生性凉薄,恐是要负了书漓的情谊。”
裳书漓没想到这女子竟会拒绝的如此干脆,居然连等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心中隐隐作痛,俊眉深锁,苦涩一笑,“闲儿果真这般决绝,要我如何再有勇气来看你。”
莫溪闲觉得这种氛围真的很奇怪,他曾是她最倾心的蓝颜,如今却到了没办法交谈下去的地步。造物弄人,一定得让每个人都不开心吗?
“书漓,你......”
裳书漓不等她说完又再次开口打断她,道:“好了。凉风瑟瑟,闲儿伤才好,受不得风。快些回房休息罢。”
莫溪闲无言以对。突然想离身边的人远一点,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静一下。如果说不出什么有益的话,倒不如闭口不言。
裳书漓将她送回房,嘱咐她好生吃药,又让人把方才那凉了的药膳给撤了重新做来,才又回御书房忙了。
算起来被书漓救回西夷,大约已经有三个月了罢。他亦是倾尽了西夷所有的珍奇药材,召用了无数医术高明的能人异士,才救回了她这条小命。那一箭射的不算深,却因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才落得生命垂危九死一生的险境。她整整躺了三个月才得以下床走动。
那日,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她还以为那一声叫喊是他来了。却原来不是,怎么还是有说不出的失落呢?
转回今时今日,光是裳书漓的这份救命之恩,她又该如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