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建筑老板送的30万块钱的去处
一晃就到了年后,包云河的处理结论迟迟没下来,李东达仍在代理着局长。田晓堂看出来了,李东达已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对包云河老不下结论,新局长就不可能安排。而这么拖着,拖得越久,变数就会越大。李东达难免心急火燎了。
田晓堂就悠闲多了。这天是星期天,阳光明媚,他驾车前往戊兆。到了县城,捎上姜珊,继续西行,奔向戊兆最偏远的莫湖乡。
姜珊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上显得十分活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田晓堂受到感染,也一连讲了几个笑话,逗得姜珊捧腹大笑。姜珊说:“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田晓堂感叹道:“我也是一样啊。”
莫湖乡是姜珊的老家,起名莫湖,实际也没有湖,只有山,连绵起伏的群山。小车在山间公路盘旋而上,眼前的山势竟越来越险峻了。田晓堂说:“这莫湖跟我的家乡很相似,除了光秃秃的山,什么也没有。”
姜珊说:“这里自然条件实在太差了。莫湖乡是戊兆仅有的两个山区乡镇之一,跟平原湖区没法比,只怕是云赭市最穷的乡镇了。我是在这深山里长大的,对这儿的穷和苦有刻骨铭心的感受。”
田晓堂说:“我的老家跟这里一样穷。乡亲们弄口水喝都不容易,还奢谈什么致富啊。”
姜珊说:“莫湖乡同样缺水。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天不亮就起床,走十里山路去一处泉眼取水,等返回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田晓堂苦笑道:“以前我可没少挑水,一个来回得小半天哩!”
这时,小车拐过一个弯,公路左侧出现了一条细窄的土路。姜珊指着那条土路说:“我家老屋就从这儿进去,大概还有两华里路就到了。”
田晓堂哦了一声,问道:“老屋还有什么人吗?”
姜珊说:“没什么人了。我父亲早就过世,母亲跟弟弟住进了县城。弟弟在县里教书。”
田晓堂问:“你父亲去世得很早吗?”
姜珊脸色变得有些黯然,轻声道:“还在我念高中时,他就患了绝症,苦苦熬了半年就走了。我太爱我的父亲了,当时我真是痛不欲生啊,简直没心思读书了,甚至想到了自杀。”
田晓堂有些吃惊,忙说:“我也有相似的经历呢。也是在上高中时,我母亲突然病倒,我实在受不了,差点精神崩溃……”
姜珊却并不惊讶:“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田晓堂很意外,问:“你怎么知道的?”
姜珊微微一笑说:“你别忘了,我是你的粉丝啊。以前拜读过你那么些文章,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呢。你有篇散文,叫《给自己亮一盏希望的灯》,不就是写这段心路历程吗?”
田晓堂笑了,说:“对,对,那篇小文章写的,就是我当时真实的处境和心态。”
姜珊眼望前方,突然柔声说:“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当时就是你那篇小文章拯救了我。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是那篇文章照亮了我,警醒了我,给了我莫大的温暖和慰藉,我才下了决心,要像你一样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不幸和创伤……如果没有那篇文章的激励,我恐怕很难解脱出来。”
田晓堂吃惊不小,却只是说:“一篇千字小文哪有那么大的作用,你夸大其辞了吧?”
姜珊有点急了,辩解道:“我一点也没夸大,说的都是实话!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跟你说过,说我当年选择那所大学的中文系,是因为你;后来县里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时我选择这个单位,也是因为你。我一直都在追随你。我想你当时肯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以为我不过是在开玩笑。可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
田晓堂恍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暗想自己跟姜珊还真是有缘啊,不由感慨起来:“我们俩都是穷山沟里长大的苦孩子,又有过相似的家庭不幸,我还在无意中帮了你。看来,我们俩不仅是师兄师妹,还是一对难兄难妹呢!”
姜珊歪着头,幽幽地说:“既是难兄难妹,就应该惺惺相惜啊!”
田晓堂呷出这话的味道来了,就没有应声,只是嘿嘿地笑。
姜珊突然又说:“我记得你在那篇文章中还写到,有一位女同学非常热心地帮助过你。我有点好奇,想冒昧地问问你,那位女同学如今在哪里?你们还有联系吗?”
田晓堂大笑,说:“这可以算是个人隐私吧,我不回答你行吗?”
姜珊有些悻然,撅着嘴咕哝道:“不愿讲就算了。”
到了莫湖乡政府所在地,已是下午2点。这个建在山凹中的集镇并不大,房子也有些破旧了。反衬之下,乡中学一栋新修的五层教学楼十分抢眼。田晓堂将小车停在中学对面,摇下一半车窗,仔细打量那栋新房子。
姜珊说:“何不进去看看呢?”
田晓堂笑了笑,说:“还是不进去了吧。免得惊动了校方,反而不好。”
姜珊有些不解,说:“你跑这么远的路,赶到这里来,就为了在车上看一眼吗?”
田晓堂点点头说:“只要看一眼,我就心安了。”
姜珊愣了一下,说:“心安?这年头,已没多少人愿意提这两个字了。”
田晓堂说:“是呀。如今你跟人家说什么心安不心安,他会觉得你这人有毛病。”
姜珊很是感慨:“有些人已习惯了昧着良心做事,他们哪会顾忌什么心安啊。”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就到集镇上唯一一家餐馆简单点了两个菜。姜珊端起茶水,望着田晓堂说:“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我对乡中学的感情实在太深了。当年我从这里考上了县一中,却拿不出学费,只好打算辍学,老师们得知我的窘况后,尽管自己并不富裕,还是纷纷为我捐款,凑了3000多块钱,让我顺利地上了高中。参加工作后,我就许下一个心愿,今后要帮我的母校做点事。可我一直没有这个能力。不想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你却帮我实现了!我真是非常感谢你!”
田晓堂便举着茶杯,跟她碰了,喝下一大口,笑道:“能帮山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改善一下学习条件,我很乐意。要说感谢,我也要感谢你呢,感谢你帮了我的大忙,给那笔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去处。”
年前,田晓堂掂量再三,觉得还是不能将王季发奉送的那30万装入私囊,可怎么妥善处理这笔钱,他感到很伤脑筋。他曾想过,拿出一部分给周传芬的老公去治病,可他去周传芬家看了一下,不由又犹豫起来。她发现周传芬有了不小的变化,她的神态就像是不大正常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跟施工队发生纠纷让她受了刺激,才落下这么个毛病。看着她这副样子,田晓堂就有点不敢将钱交给她了。他怕钱给了她,将来万一追查起来,她不能有效地作证,那麻烦可就大了。他也想过捐给慈善总会,可又怕被人发现后像包云河那样闹得世人皆知。后来姜珊过来找他,他就提到了这个事。姜珊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原来,她的母校莫湖乡中学盖一栋教学楼,因资金不足被迫半途停工。校长急得拿脚跳,到处找人化缘,也跑来找过她,她却无力相助。见他有30万要捐出去,她便建议他把这笔钱给这所学校,帮他们将教学楼盖起来。田晓堂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立即就同意了。后来就由姜珊出面联系这个事,田晓堂一直没有露面。钱交给学校后,不知为什么,田晓堂又感到有点后悔,觉得还是应该留点钱给周传芬的老公治病。他还有些担心,怕学校挪用资金,到时楼没盖好,钱却花光了。今天亲眼看见教学楼已竣工并投入了使用,他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两人吃过饭就往回赶,到了戊兆县城,天已经擦黑了。姜珊挽留道:“你今天就不回去了吧。”田晓堂本想回市里的,却鬼使神差地说:“好啊。不过吃住可要敲你的竹杠。”姜珊一脸喜色说:“你到戊兆来,本来就该我们接待嘛!”
姜珊没有安排他住县宾馆,而是去了一家位置较偏的酒店。田晓堂猜到了她的用意,心里不由一动。吃过晚餐,回到房间,两人聊起了天。田晓堂开始还谈兴颇浓,渐渐就有点困倦了,姜珊却一直兴致勃勃,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妩媚了。田晓堂的心便怦怦跳得厉害。
姜珊突然起身去了卫生间,老半天也不见出来,只听见里头传出哗哗的水声。田晓堂暗想,姜珊这回只怕真是在洗浴了。他忽然感觉浑身躁热起来。
又过去了很久,流水声仍在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田晓堂心里不由有点发慌。当流水声终于戛然而止,他竟然慌作一团了。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往门口溜去……
田晓堂刚出了城,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姜珊打来的,就慌得不行,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质问。这么不声不响地开溜,真有些对不住她。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是为了她好。他不想伤害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拿起手机一看画屏,却是袁灿灿。这么晚了,袁灿灿打电话来干什么?田晓堂满腹狐疑,忙把车停在路边接电话。
电话通了,还没等袁灿灿开口,田晓堂就抢先说:“灿灿你好。”上次袁灿灿专程跑到市里去看他,他却借故躲开了,为这事他一直感到内疚,这会儿他的口气就尽量显得亲热一些。
袁灿灿说:“晓堂,你是在家里吧?说话方便吗?”
田晓堂说:“我在外面,说话很方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袁灿灿反问:“没事就不能打电话?”
田晓堂笑了起来,调侃道:“当然可以。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随时欢迎你拨打。”他想,袁灿灿一定是寂寞难耐了,想他了,才鼓起勇气给他打来这个电话。
袁灿灿娇嗔道:“只欢迎我打给你,你就不能主动打给我?“
听了这话,田晓堂仿佛看见了袁灿灿那张含羞带怨的俏丽脸庞,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脱口道:“我当然也可以打电话给你。不过,打电话也只能闻其声,不如我直接过来看你。”
袁灿灿抱怨道:“我倒没奢望你过来看我,能够偶尔打个电话来,我就已相当知足了。”
田晓堂说:“我想现在就来看你,你说好不好?”
袁灿灿笑道:“这么晚了,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还是毛头小伙子啊?想逗我开心也不能这么逗呀。”
田晓堂说:“我今天非要见到你不可。你找家茶楼吧,十分钟后我们见面。”他想再也不能去绿茂山庄了,那个地方还被朴天成盯着呢。
袁灿灿疑惑起来,说:“十分钟见面?你不是在市里吗?莫非你抱着火箭飞过来?要不,就是你本来就在戊兆。”
田晓堂大笑,说:“我早就出发了,专程赶过来看你,现在已到戊兆城外了。我本想进了城再打电话,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不想还没进城,你的电话就来了。看来,我们俩只怕有心灵感应,不然怎么这么巧!你该不是预感到我今天会来吧?”
“我哪会先知先觉。”袁灿灿笑道。对田晓堂的话,她难免将信将疑。不过不管是真是假,田晓堂能这么花言巧语地讨好她,她还是觉得挺高兴,就喜滋滋地说:“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直接过去,我在那儿等着你。”
田晓堂掉转车头,返身进城。快到约定的茶楼时,他忽然又后悔起来,觉得不该一时头脑发热,主动提出跟袁灿灿见面。好不容易才从姜珊那儿逃脱出来,却又自投袁灿灿的“罗网”,等会儿他又该如何抽身而退呢?
一进茶楼,袁灿灿就笑吟吟地迎了过来。两人选了一个小包厢坐下,慢慢喝着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袁灿灿不住地打量着田晓堂,笑得有点特别。
田晓堂不由问道:“你笑什么呀?”
袁灿灿说:“你是真的专程来看我?那怎么不早点过来呢?”
田晓堂知道得把玩笑话圆下去,不然袁灿灿会感到伤心的。就说:“本来是准备早点走的,不想下午临时又冒出一件事来。等处理完了那个事,就耽搁了些时间。”
袁灿灿笑道:“难得你这么心诚。你过来看我,只怕还是有什么事吧?”
田晓堂学她的口气反问:“没事就不能来吗?”
袁灿灿呵呵笑了起来,看他的眼神就更有味道了。
田晓堂沉吟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今天来,还真是有事要跟你讲呢。”
袁灿灿就笑:“你还真有事啊!其实,我也有个事想征求你的意见,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田晓堂莫名地一惊,却不露声色地说:“那你说说看,是个什么事。”
袁灿灿道:“还是你先说吧。”
田晓堂呷了口茶,说:“那我就先说了。你曾打电话问过我,你家王老板给我送钱的事,当时纪委正在追查,你显得很担心。现在那事已经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袁灿灿说:“我知道,那事早就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田晓堂说:“王老板给我送的钱,整整30万。你知道那30万去哪儿了吗?”
袁灿灿讶然道:“去了哪儿?不是在你手上吗?”
田晓堂说:“我已捐给乡下一所学校了。”关于那30万的实情,出于某种考虑,他一直瞒得严严实实,包括对袁灿灿。她一定以为他真的拿了那笔钱呢。现在,也该对她道出真相了。他可不想让她看轻了自己。
袁灿灿十分意外,说:“为什么要捐出去?这钱是你应该拿的嘛。这些年跟着王季发,我见得太多了。这种钱很少有人拒绝,都拿得理直气壮,有些人还嫌少了呢。人家都不怕烫手,你怕什么?”
田晓堂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胆子特别小,看见一只死老鼠都会吓得发抖,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钱,我忍不住浑身直哆嗦,整夜无法安睡。我就是这么个贱命,有福也享受不了。”
袁灿灿却说:“你没说实话。你不是胆子小,而是一根筋。”
田晓堂笑了笑,说:“看来你还真是很了解我。我不拿那钱,怕出事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心里安宁。”
袁灿灿嗔道:“我不了解你,谁还了解你!”说完脸上竟露出一丝娇羞之色。又说:“你不拿也好,这样就少了些风险。我可不想看到你跌什么跤子,希望你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
田晓堂心头一热,忙说:“感谢你的理解,也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袁灿灿不满道:“感谢什么呀,你这话听起来多生分啊。”
田晓堂不好意思地一笑。想了想,又说:“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你家王老板,好吗?”
袁灿灿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便说:“行啊。”
田晓堂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件事,也跟你家王老板有关。这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始终开不了口。有个叫朴天成的人,不知你晓不晓得?在竞夺我们局里那个主楼土建工程时,他是王老板的竞争对手……”
袁灿灿打断他道:“你不用再往下说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那个姓朴的在绿茂山庄搞偷拍的事吧?”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你早已知道啦?”
袁灿灿说:“朴天成在戊兆有个物流公司,公司一位副总跟我是老乡,这事就是他偷偷透露给我的。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也想对你讲这件事,可就是张不开嘴。”
田晓堂就把朴天成如何要挟包云河,包云河又如何与朴天成达成协议的情况细说了,袁灿灿听后显得很不安,说:“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都怪我。”
田晓堂笑道:“也怪不着你,咱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怪只怪那个姓朴的,不是个东西。”
袁灿灿却还在说:“如果今后这事再生什么风波,影响了你的前途,我会非常内疚的。”
田晓堂说:“你真的不必自责。不过,朴天成不是盏省油的灯,我们还得多加提防。不知这事你家王老板清不清楚?”
袁灿灿说:“看样子他好象还蒙在鼓里。也有可能他已晓得了,只是没跟我说穿。”
田晓堂说:“我估计,朴天成目前还不会去找他。不过朴天成不会轻易放过他,迟早有一天会打上门去的。”
袁灿灿冷笑一声道:“朴天成借我的偷拍画面去勒索王季发,只因为我是王季发的老婆。如果我和王季发解除了夫妻关系,他的如意算盘只怕就没法得逞了。”
田晓堂很吃惊,问:“你打算和王季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