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不由一震,他听出了包云河的无奈和悲凉。包云河表面的轻松、平静不过是装出来的。在内心深处,只怕满是落寞,满是伤痛吧!当然,还会有懊恼和不甘。对包云河来说,即使没有牢狱之灾,即使保住了公职,但这些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一个政治动物,政治前途被葬送了,几乎就已要了他的命,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田晓堂急忙换了个话题,又闲聊了一阵,包云河突然说:“李东达把我整下去,目的就是想抢局长那把位子。但局长是不是就是他来做,现在还很难说。我倒有个建议,你不妨也去争一争。”
田晓堂讶然道:“争什么?争这个局长?我哪够资格啊!”
包云河说:“不存在什么资格的问题。你年轻,资历浅,这看起来好象是个劣势,但若打出干部年轻化这张牌,劣势就变成了优势。其实,我早就有此念头,可惜现在有这个心也帮不了你了。你可以去找一下唐书记嘛。”
田晓堂满心慌乱。他从未有过这个奢望,一时哪拿得定主意。就只是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回到家里,田晓堂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显得心神不宁。不想周雨莹凑了过来,也建议他去争一争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觉得她管得太宽了,就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局长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哪有那么容易!”
周雨莹说:“事在人为嘛。你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这事就一定成不了?试一下哪怕不能成,又有多大关系呢。我想,这事只要唐书记大力支持,就没有办不成的。”
田晓堂想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免就有些怦然心动了。如果能做上局长,就有了更大的主动权,可以实现更大的抱负,这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第二天,田晓堂经反复惦量,还是觉得自己目前谋取局长一职的时机并不成熟。他毕竟年轻了些,像他这个年龄做正县级的大局一把手,在云赭历史上好象还没有先例。真要打干部年轻化的牌,唐生虎只怕也会有顾虑。再说,他对唐生虎会持什么态度心里根本没底。如果唐生虎欣赏他这种毛遂自荐的做法,就是这次不答应也无大碍。如果唐生虎认为他是在无耻地跑官要官,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开始厌烦他,那就坏了大事了。他目前面临的形势,也有几分复杂。他想当局长的信息一旦传出去,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达肯定要千方百计地打压他,收受王季发礼金的事只怕又要被有些人紧咬不放,还有朴天成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会不会借机再来敲诈也未可知。这样一来,岂不是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到时候只怕不但局长的位子得不到,就连现有的一切也会失去。如此一想,他就干脆打消了那个念头。
过了两天见到刘向来,田晓堂提起这事,说:“不仅周雨莹怂恿我去争一争,就连包云河也建议我去跑一跑。”
刘向来不动声色地问:“那你的想法呢?”
田晓堂谈了自己的考虑和担心。刘向来点头道:“你是对的。欲速则不达,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这些道理平时都懂,就是真遇到了事情,头脑一发热,就容易忘记。我想,要是你不知死活,偏想做一下局长梦,那只怕就会步包云河的后尘啊!”
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说:“是呀是呀,殷鉴不远呢!”
刘向来突然讲起了自己:“最近我终于把那个副字去掉了,做了科长,正科级,呵呵!”
田晓堂有点意外:“是吗,可喜可贺。奇怪呀,你们局长怎么突然想到了你,将你从被遗忘的角落里拎出来?”
刘向来笑了笑,说:“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我以前之所以跟局长闹别扭,就是因为实在看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卑鄙的小人。但现在我明白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正是他的成功秘诀、致胜法宝。有句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我现在想在仕途上扑腾几下子,就得拜局长为师,学会像他一样卑鄙。”
田晓堂有点反感,就说:“你们局长毕竟不能代表大多数,你不能以偏概全嘛。”
刘向来却不以为然,继续讲他的:“我以前对局长的态度显然是错误的。有个段子讲,某官僚对老婆说,吃饭,睡觉;对小姨子说,吃个饭,睡个觉;对美女说,吃吃饭,睡睡觉;对小蜜说,吃饭饭,睡觉觉;对老百姓则说,吃什么饭,睡什么觉。我对这个段子的理解是,对不同的人持什么态度,是不能弄混淆,搞颠倒的。而我却弄错了,我对局长的态度,应该像某官僚对美女、小蜜那样,而不能像他对待老百姓。至于局长人品如何,又关我屁事呢。他再卑鄙,只要他待在局长位子上,我的帽子就得靠他发。这才是最重要的。”
田晓堂笑道:“你能不能讲具体点。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你这科长是怎么当上的。”
刘向来说:“别急嘛。正在我准备向局长低头示好,却苦于找不到机会时,机会却送上门来了。有一天,我们局长去宋老板开发的一处楼盘给儿子看新房,被我发现后,立即将局长引着去见了宋老板,宋老板热情地接待了他。精明而又豪爽的宋老板为了巴结局长,也为了笼络我,就当场表态,半价给局长儿子一套房,楼层可以任意挑。局长意外地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不由大喜过望,对我的态度一下子就改变了。后来,我又去找局长为过去的事道歉,表白忠心,局长显得很高兴,随口问我,你这副科长也干了有些年头了吧?就在问了这话不久,我长达八年的副科长生涯就终结了。”
田晓堂说:“噢,是这样啊。希望你这一步踏上去,接着还能步步高升!”
刘向来就笑:“借你吉言,但愿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讲了一阵自己的事情,刘向来又换了话题:“我差点忘了,有一个重要情况,你只怕还不清楚。那个在网上几次发帖子臭包云河的人,你们分析是李东达,可有证据表明,并非如此。”
田晓堂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问:“不是他,那又是谁?”
刘向来诡谲地一笑,说:“不要急,听我慢慢道来。昨天我和柳凡福等几个在一块喝酒,柳凡福悄悄告诉我,说他们在公安局网侦大队的帮助下,早就查到发那个帖子的人是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小网吧上的网。这人警惕性挺高,反侦察的花招也耍了不少,他不在家里和单位的电脑上发帖子,也不在大网吧发帖子,而是跑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并且戴着帽子和眼镜。但他没有想到,网吧里的一个微型监控摄像头恰好斜对着他。纪委和公安局的人先是通过他上网发帖的电脑IP地址找到了那家小网吧,又通过小网吧里的摄像资料发现了他。尽管他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田晓堂哦了一声,又急不可耐地问:“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刘向来吊足了胃口,才不紧不慢地说:“是你的老部下——王贤荣!”
“是他!怎么会是他呢?”田晓堂大惊失色。
刘向来十分肯定:“没错,就是他!都有证据的。”
田晓堂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王贤荣在他手下做事多年,他是看着他一天天成熟起来的,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现在看来,他对王贤荣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他以为他不过就是有点口无遮拦的小毛病,没想到他却有这么强的忌恨心和报复欲。包云河对他是刻薄了些,但不管怎么说,包云河最终还是让他做了局办主任。包云河虽然不大搭理他,但平时也没有刁难他多少。王贤荣抱怨包云河,本可以理解,但对包云河悄然使出如此阴招,并且一连两次出手,穷追猛打,不依不挠,直到把包云河掀翻为止,却未免做得太过分,太不厚道了。万万没有想到,王贤荣这人竟然如此阴险,如此狠毒,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田晓堂感觉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当晚,田晓堂一夜难眠。在局里,王贤荣一直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可今天才发现,这个人他再也不敢相信了。连过去最信任的老部下都不敢再相信,在这世上还能去相信谁呢?王贤荣曾经是个多么单纯率真的人啊,不想在机关混了几年,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难道,官场真是个大染缸吗?田晓堂困惑不已,也惶恐不已。他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不是也变了很多吗?他越发像个官员了,却找不到多少成就感。他有时觉得自己大有长进,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堕落。他不再轻易违背某些规则,可过后又暗自懊悔。他岂止是不敢相信王贤荣,不敢相信他人,他对自己实际上也缺乏足够的信任。他常常感觉看不清自己。好象他有两个相互矛盾的“我”,一个是内心的“我”,一个是行动的“我”。内心的“我”始终不满意行动的“我”,行动的“我”却是满腹委屈。内心的“我”想控制行动的“我”,可行动的“我”依然我行我素。于是矛盾总是不能化解,他的困惑和迷茫始终挥之不去……
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田晓堂强打精神去上班。他泡了一杯热茶,喝过几口,就仰躺在转椅上假寐。刚眯了一会儿,王贤荣没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举着文件夹笑微微地说:“田局长,省厅通知开个会,李局长安排你去参加。”
田晓堂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然道:“放这儿吧。”
王贤荣有点意外,不明白田晓堂今天怎么这样冷淡。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会议要求,通知上都说得很清楚。会上还要提交汇报材料,只怕得及早准备。”
田晓堂仍旧双目微闭,轻声道:“好好。”口气已有些不耐烦了。
王贤荣只得惶惶地退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身后田晓堂说:“今后上我这来,请先敲一下门。”
王贤荣回头一看,田晓堂还是闭着眼。他顿时感到窘迫不已,忙说好的好的。出得门来,王贤荣突然打了个冷噤。他自然是满脑子的疑惑,又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和田晓堂的关系,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王贤荣走后,田晓堂又小憩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那份通知。要准备汇报材料,时间已很紧了。因所汇报的工作是一科具体抓的,田晓堂就打电话叫钟林上来一下。
过了很久,才见钟林姗姗来迟。田晓堂招呼他坐下,看他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钟林自跟付全有出去“培训”回来后,人变得更加蔫巴了,工作热情也一落千丈,看起来真有点不大正常了。
田晓堂说了起草材料的事,钟林答应得很好:“行啊,我按要求回去弄吧。”
一天后钟林交了稿,田晓堂看了却很失望。那份材料太粗糙了,钟林显然没有认真下功夫。田晓堂本想狠狠地批评钟林几句,责令他重新起草,可又想钟林消极怠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要他重写只怕也是枉然,反而还耽误了时间,不如自己动手弄一弄算了。
5、有老板想帮田晓堂“往上走”
这天晚上,田晓堂突然接到朴天成的电话,约他出去喝茶。自从那次为那个得而复失的大楼土建工程打来电话将他和包云河臭骂了一顿后,朴天成再也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眼下朴天成约他喝茶,又想干什么呢?该不会是借那些偷拍的视频影像,再来勒索他吧。朴天成这人,只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田晓堂预感到这次见面将会凶多吉少,就惴惴不安地去了,像是赴一场鸿门宴。可在茶楼见到朴天成,人家却满脸堆笑,握手寒暄,热情有加,好象两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田晓堂被搞糊涂了,不晓得朴胖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坐下后,朴天成一边挪动屁股一边问:“老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能跨过这个坎吗?”
田晓堂含糊道:“仍在停职审查呢,最后怎么下结论还很难说。”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怒火。朴天成大概以为他并不知道被偷拍的事,因为包云河曾答应过朴天成,要对他隐瞒。可转念一想,朴天成哪会轻易相信包云河真能守口如瓶。也就是说,朴天成只怕明白他其实了解那些内情。既然明白,朴天成今天面对他竟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就像没事人一样。这家伙怎么这样厚颜无耻?!
朴天成没有觉察田晓堂的脸色有点异样,接着那个话题说:“不管下什么结论,局长的位子只怕保不住了。”
田晓堂说:“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不大。”
朴天成瞥了他一眼,说:“对这个空缺的局长位子,你有什么想法?”
田晓堂笑了笑,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还轮不到我有想法。”
朴天成的屁股突然安静下来,不再挪动了,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说:“你也可以有想法。当官要正的,小姐要嫩的,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说没想法,那是屁话。但想法要变为事实,只怕还有不小的难度。我倒有个建议,让我来帮你一把,实现这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田晓堂很是意外和震惊。他没想到,朴天成竟会主动提出帮他,并且不是帮他办件小事,而是想把他扶上局长的宝座。这个朴胖子,口气怎么这样大,他有这个能量和本事吗?再说,自己当不当局长,哪用他这个生意人来瞎掺和,真是可笑。
大概是猜出了田晓堂内心的怀疑和不屑,朴天成把头勾了勾,凑近他说:“这些年,我虽然身在商场,但没少跟官场打交道,耳濡目染,对其中的门道看得再清楚不过。你有往上走的想法,但光心动不行动,不去疏通关系,不去上下动作,那肯定不会遂愿。我知道,你其实不善此道,那么就由我来帮你代办好了。需要花钱我来掏,需要找人我去跑。你要相信我,决定你能不能当上局长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我都有办法替你搞定!”
田晓堂越发吃惊。朴天成的话虽然听起来牛皮哄哄,但他所言只怕并非信口开河。田晓堂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问:“我与你非亲非友,你凭什么这么死心塌地地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