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三点,天空逐渐转阴,好像一张灰黯的脏脸。刘志华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起身靠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空的脸越来越难看,好像就要哭出来了。刘志华在床前的桌子上摸到了一包烟,他刚刚把一支烟叼到嘴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烟插了回去。他起身下床,在桌子的下边抽屉里找到一包未开封的茶叶。这是一包不知何年何月放在这里的安溪铁观音,刘志华打开包装,嗅到一股可疑的味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两根指头捏了一撮茶叶送进嘴里,他轻轻咀嚼了几下,一股苦涩而发酸的气味渐渐弥漫在舌齿之间,他的精神猛然一震,心灵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他立即打定了一个主意:明天晚上去找许明珊,请她到新开张的小洋酒吧坐一坐。
刘志华走到平台上,四周的房子高出一层或两层,他好像站在峡谷里似的,头上又是阴沉沉的天空,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豁然的光明。从筹办父亲的婚事开始,他的生活就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知道许明珊将进一步改变他的生活。他相信那会是一种他真心喜欢的生活。
刘志华回到房间里,拿起桌上的传呼机看了看,时间已是4点35分,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收到一次传呼。梁伟东不是说4点半左右联系吗?他找老朱到底找得怎么样了?一想起许光平正在菜子岭看守所里熬着,刘志华就开始焦急了。眼睁睁看着传呼机像火柴盒似的,不会动也不会叫,他想与其坐等,还不如主动出击。他抓起电话就打梁伟东的传呼,担心信号不强,又重拨打了一次。
放下话筒,刘志华开始等待梁伟东的回话。他盯着传呼机上秒钟数字的闪跳,觉得它还是跳得太慢了。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电话一直静悄悄的,传呼机也毫无动静。梁伟东是怎么搞的?不给我回传呼也不给我打传呼!刘志华抓起电话,接连打了梁伟东三次传呼。可是,又三分钟过去了,电话仍然睡死了一般,一点声音也没有。刘志华等不耐烦了,咚咚咚跑下楼去。
他急匆匆从梁伟东家门口走过,心想赌伟可能躲在家里睡大觉,猛地刹步,但转念一想,赌伟说他睡不着,他要是不睡觉,肯定不会呆在家里,肯定又到哪里拼杀了。就在刘志华犹豫的时阵,梁伟东的母亲苏金菜一眼看见了刘志华,她倚在门框上说:“阿华,你看见我家阿伟没有?”
“我也正在找他呢。”
“你跟他说,他这个月还没交生活费,“苏金菜比划着手说,“你叫他快把钱交来,这个家我快撑不住了!老的懒少的好玩,我是不管他们了…… ”
刘志华跟她笑了一笑,急忙逃跑,苏金菜嚷嚷的声音在他身后追了好一阵子。他小跑到麦子街停了下来,向路边小店走去。他想再给梁伟东打一下传呼。
小店铺里没有人,有摔扑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刘志华拿起电话就打,这时他听到房子里面像是有梁伟东的声音,连忙走进去,一眼看见梁伟东和另外两个人正在打扑克。梁伟东腰间的传呼机唧唧唧叫着,可是他神情专注,根本没有听见。
“赌伟,你传呼响了!”刘志华喊了一声。
梁伟东看了一下传呼机,说:“干你佬,谁呼我?”
“是我!”刘志华说。
梁伟东抬头见是刘志华,惊讶地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我不知打了你多少次传呼,干你佬你回也不回!”刘志华生气地说。
林宗仁招呼刘志华自己坐下喝一杯茶,又对梁伟东说:“快出牌吧。”
梁伟东盯着手中的牌发呆,突然一把全扔在桌上,说:“我输了。”
林宗仁哇地尖叫一声。
梁伟东站起身,对林宗仁和另一个赌友说:“过两天,你们带卡来找我拿钱。”他一手搂住刘志华的肩膀,往外走去。
“你怎么搞的?说4点半联系,呼你半天也不给我回个电话。”刘志华声音里还有些怨气。
“我想赢点钱。许光平的事要用钱。”梁伟东说。
“现在赢了吗?”刘志华带着讥诮说。
“输光了,连牡丹卡作价一千元也输了。”
梁伟东自嘲地笑了一笑。
走到街上,刘志华把梁伟东搭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来,一本正经地问:“老朱找了没有?”
“我一赌就投入了,啥货老猪老狗,全忘了。”
“你呀你,到底有没有把许光平的事当一件事?”刘志华用责问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就你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梁伟东不高兴地说,“我不是想赢点钱吗?这年头没钱怎么找人怎么跑关系?”
“可结果你输光了。”
“赌博哪有可能永远是赢家?”
“好了,别吵了,现在…… ”
“谁跟你吵啦?”梁伟东气呼呼地把头别到一边。
“你这不是跟我吵吗?”刘志华的声音也尖了起来。
梁伟东哼了一声,撇下刘志华向前大步走去。刘志华顿了一下,跑步追了上去,问道:“你去哪里?”
梁伟东不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你快我也快,你慢我也慢,很显然是在赌气。突然,梁伟东扭头向刘志华说:“你别以为许光平就你一个朋友!”
“你一提许光平我就急…… ”刘志华口气软了下来,“好了,算我不对行不行?”
“老朱贪杯又贪财,我不多准备一点钱,攻得下来吗?”梁伟东放慢脚步,和刘志华并肩走着,他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烟,向刘志华问道,“有烟吗?”
“我戒烟了。“刘志华说着,从舌头下面蠕动一团嚼烂的茶叶,又在牙齿间咀嚼起来。
梁伟东转身走近一间路边小店,赊了一包阿诗玛,对刘志华说:“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去找老朱,有什么情况马上跟你联系。”
“好吧。”刘志华亲切地拍拍梁伟东的肩膀。
刘志华回到家里,他的继母琼花正坐在小凳子上弯腰择菜。刘志华仅从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上面看过母亲的形象,心中的印象始终是模糊而遥远的。这时,琼花弯腰择菜的情境使他心里砰然一跳,涌起一种家庭的温暖。他想叫她一声,但是还没有叫出来,琼花抬头看见了他,倒是增添了他的尴尬。琼花说:
“刚才你房间里的电话一直响,我想去接,可是走到门边,它却停了。“
“唔,可能是哪个朋友,不会有什么事的。”刘志华淡淡地说。
他走到楼上的房间里,正想收拾一下又脏又乱的桌面,电话铃声突然爆炸似地大叫起来。他抓起话筒,原来却是梁伟东。
“老朱吞吞吐吐很不干脆,我把他臭骂了一顿,他吭都不敢吭一声。”梁伟东在电话里说着,充满战果辉煌的豪气和夸耀。
刘志华心里一凉,骂道你冲动也该冲动一个合适的时阵一个合适的人,现在跟老朱冲动对许光平有什么好处呢?他真想骂出声来。
“晚上我出去赢点钱,明早8点我叫你,我们一起到漳州请律师。”
“你别忘了。”刘志华不放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