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散仙是这么一种人:他们没有(或不屑)正式的固定的职业,但是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朋友;他们大多出身贫寒却有神通广大的关系网黑道白道都有铁杆兄弟没有什么办不了的事情。所以,当叶建清打电话告诉梁伟东,他的本田125放在顶街被人偷走,梁伟东不假思索地说,我问一问。那样子比公安局长还像一回事。
梁伟东一下子想到半狮。半狮手下有一伙人,喜欢偷盗摩托车,他们曾经有一次把二十几部脏车运到广东汕头改装,然后又运回来卖掉。半狮还没混出模样的时候,有一段跟梁伟东玩在一起,基本上靠梁东供他吃饭穿衣,甚至洗头按摩嫖妓。后来,他混出名堂了,想拉梁伟东一起干大事同享富贵,但梁伟东不干,梁伟东说他的心狠不起来,当不了流泯只能当散仙。半狮叹气不已,就说以后有什么事,一句话!
梁伟东从裤袋里摸出一只“大哥大”,这是大富豪酒家陈老板借他玩玩的。昨晚,他跟几个朋友在大富豪剥着大虾喝生啤,几个小流氓有意滋事,被他抬出半狮镇住了。来自香港的陈老板感激不尽,见他传呼机常常响个不停,就把“大哥大”借给他回电话,最后说借他玩一些天。
有了“大哥大”真是方便多了,不用上街打公共电话。梁伟东拨了半狮的“大哥大”号码,半狮是这种现代化通讯工具在山城的第一批用户之一。
占线。
过了阵子重拔,还是占线。看来半狮比县长还要日理万机。
记不清是第十几次重拨时,才算拨通了。梁伟东的手已一阵阵发麻。
“喂,你是谁?”传出一个女人妖媚的声音。
梁伟东猜想她是半狮的情妇,显得很有来头地高声说道:“叫半狮听电话!”他知道不这样根本就找不到半狮。
半狮粗浊的声音大约两分钟之后响了起来:“谁呀?”
“谁呀?赌伟!”
“唔,是你!啥货事了?我可好久没见你啦。”
“我的朋友,你以前可能见过他,狗清,叶建清,他有部车昨晚放在顶街被人偷了。”
“唔,啥货牌号?”
“本田125,才买几天,还没挂牌……”
“我知道了,我问一问吧,问了再给你传呼。”
“你抓紧一点。”
“放心。”
梁伟东听见里面有女人嘀咕的声音,心想半狮这鸟人可能还在女人的床上,准备调侃他几句,但他把电话挂断了。
干你佬!梁伟东心里骂了一句。
他收起“大哥大”,仰面倒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他觉得很累,这种累很奇怪,它不是从筋骨、肌肉里面产生的,而是从心里头某个莫名的地方渗漏出来的,梁伟东想,这可能是一种病,一种现代病,一种不治之症。
楼下突然响起瓷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接着是母亲的怒骂声,然后是父亲含浑不清的嘟哝。梁伟东厌恶地用双手堵住耳朵,但是他已分明看见母亲像一头凶猛的母狮向父亲猛扑过去,在他脸上身上抓抠着撕咬着;父亲节节败退,一边哀声求饶一边喝斥威胁,最后从门后操起扫帚。
“这日子我没法过了!”母亲尖厉的声音匕首一样戳破了楼板。
忍无可忍的梁伟东狠狠地跺了几下脚,微微倾斜的楼板发出嘭嘭嘭的警告声音。楼板下顿时安静下来。
但是,梁伟东再也无法安稳躺在床上,他坐了起来,每次在家里,每次都会遇上父母亲交恶乃至大打出手,每次他都无法忍受,只想尽快逃走。
楼下以为楼上的人应该习以为常了,又开始相互骂起来。梁德根迈出一个漂亮的马步,手里高高举着一把肮脏的扫帚,他正色地警告苏金菜:“你敢过来,我就不客气了,你别以为我好欺负,软土深掘!”苏金菜把灶台上的菜刀抓在手里,狠狠在菜板上跺了几下,说:“我砍死你都敢,反正这种日子我也没法过了。”
梁伟东悄然无声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们没有注意到,忽然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好像从墓穴里飘出来,不由吓了一跳。
“你们动手吧,把对方杀死,我放把火烧掉这间破厝,就住到宾馆去。”梁伟东说。
梁德根和苏金菜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伟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他走在圩尾街上,看见头上的天空一片阴沉和自己的心情很类似。他想叹气,却叹不出来,深深闷在心里。
这时,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一看,是半狮在呼他。梁伟东拿出“大哥大”,走到墙角边上。他不像有的散仙,不知从哪里强行借来一只“大哥大”,专门走到人多的道路中间,煞有介事地猛按号码。梁伟东生怕别人看见似的面朝墙壁,拨通了半狮的“大哥大”。
“你的事我问了。车昨晚就被弄到了平和,还好你找得及时,还没出手。我交代他们明天把它骑回来。”半狮说。
半狮果然非同小可。梁伟东说:“这真是麻烦你了。”
“说啥货鸟话?赌伟,你怎么也变得五讲四美啦?”半狮在电话那头亲切地骂道。梁伟东可以想见他满口黄牙的嘴里喷出小雨样的口沫。
“那就不谢啦。”
“谢个鸟?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到大富豪玩玩,潇洒走一回。我很久没看见你啦。”
“晚上……”
“别噜嗦,就这样定了,7点半,二楼餐厅见。你可以叫上几个朋友嘛。”
“好吧,晚上就让你出出血。”
跟半狮通完电话,梁伟东赶紧给叶建清打传呼。梁伟东告诉他,摩托车找到了,明天就会回来,并且要他晚上一起到大富豪喝酒唱歌。
“有人请客咧。”梁伟东说。
“谁呀?许光平?”
“不是他,我也想通知他呢,我都有好几天没他的消息了。”
“那么是刘志华?他早上告诉我,他今天在为他老爸办结婚证,是不是办成了请客?”
“铁嘴仙要结婚?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三耳都还没有告诉我。”
“那么……请客的人是我喽,”叶建清在电话那头很机智地说,“因为我的车找到了,应该好好庆贺一下。”
“告诉你吧,请客的人是偷你车的人的老大,我的一个朋友。”
“唔……那我倒真是要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