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十分钟就把许光平送到白皮停在路边的汽车上,许光平高兴地给了车手五十块钱,并告诉他不用找了。
“那时阵我真有些怕,尿都差点拉在裤裆里了。”白皮心有余悸地说。
“很顺利,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许光平忽然佩服起自己,“我真会演戏,你不知道我的演技有多么高超,我真应该去当演员,绝对是一个好演员。”
“当演员好啊,经常可以跟女演员假戏真做,上床睡觉。”白皮说。
“干你佬,你总是三句不离本行。”许光平骂了一声。
汽车用前灯劈开黑暗,照出一条淡白色的道路,满载着隐蔽的杉木和放肆的歌声向前奔跑。
“人生可比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嘛爱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白皮五音不全的嗓门大声地唱着歌。
许光平真没想到一首好好的歌可以被唱得那么难听,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喊,直听得他浑身暴起鸡皮疙瘩。
白皮一高兴就这样,这是令人没办法的事情。“商量一件事吧?”许光平拍拍他的肩膀。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啥货事?”白皮边唱边问。
“你晚上就唱一首行了吧,别高兴坏了。回家后你要唱到天亮也可以,现在我想闭一阵子眼睛。”
“我唱得还可以吧?”白皮得意地说,“这回挣了!我明晚请你到金三角一展歌喉,说定了!”
“那其他人肯定都不敢唱了。”许光平讥讽地说。
“是吗?嘿嘿,”白皮没听出话外之音,高兴地笑了起来。
许光平的眼皮自动地缝合,在汽车的摇晃下,他沉沉进入了睡眠状态。一片混沌的云漫卷过来,打湿了许光平的脸庞,他惊乍地睁开眼睛,只见妹妹在云端奔走疾呼,身后好像有凶恶的人或兽追赶着,妹妹惊恐万状……许光平跃上云端,大喝一声赖六哉,我的枪!一把手枪突然出现在许光平手里,但是云散了,四周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许光平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落到地上,脚下是圩尾街的青石板路面,两边却不是圩尾街的房屋,他疑惑地扭头四望,看见黄源水骑着摩托车飞速驰来,慌忙退避边侧。干你佬,黄源水,你差点吓死我了!许光平愤怒地骂道。但是骑摩托车的人转过头来,脸上一条刀疤赫然闪亮,原来他不是黄源水而是魏三明……杂乱无章的梦到此结束,许光平随之一个激凌,醒了过来。
“到哪了?”他急忙问道。
“刚过了西坑镇,快到检查站了。”白皮说。
西坑镇!难怪梦见了魏三明这个鸟人!许光平看了传呼机上的时间,正是9点35分,对白皮说:“钱坂那关过得太顺利了,现在才9点35分,不到10点就能到八公里检查站,可我那帮兄弟晚上11点才换班上岗,我们找间路边店歇一歇,泡几杯茶,等11点再走。”
“好,泡几杯茶,顺便跟小姐开几句玩笑。”白皮眉飞色舞地说。
这时,许光平透过车窗看见一间灯火通明的路边饭店,对白皮说:“就这间吧。”但是汽车已经开了过去。
“这间的小姐好像不漂亮。”白皮说,他把车速减缓下来。
“可是前边的店,停车场地太小了。”许光平对这条路的情况很熟悉,他不希望把车停在靠近公路的显眼地带。
白皮想想也是,就把车倒了回去,倒进那间叫作来喜的路边饭店车场。
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站在门口,热情地用普通话招呼:“两位师傅!快请进,喝杯热茶吃顿热饭!”
“别催,就来了,先拉泡尿。”白皮大声地回答小姐,他在汽车的阴影里掏出家伙,哗啦啦地射出一道光亮。
许光平摆出老熟客的样子走进饭店的大厅,这店他其实只来过一趟,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急忙迎上来向他递烟,方才记得他就是老板。
“欢迎欢迎啊,”老板满脸是笑,神秘地问,“要雅座吗?绝对安全。”
许光平当然知道雅座的含义,他摇了摇头。
老板脸上的笑逐渐消失,说:“炒啥货菜?”
“不炒菜,来两份米粉。”许光平说。
老板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好像被风刮了干净,显出一种平板的冷淡,径自往灶台那边走去。
白皮几乎和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姐肩并肩走进了饭店的大厅。“师傅,需要什么服务吗?”小姐拼命地向他使眼色,而白皮装作傻乎乎地不解风情。
许光平知道这家伙的脾性,口头上说女人能说得非常下流,真正面对女人反倒没多大勇气,只会做傻相,他告诉小姐:“今天我们还要赶路,时间不多,以后再‘服务’吧。”
“师傅真是不肯赏脸。”小姐噘起猩红的嘴,转身走了。
因为是小吃客,没人过来泡茶,许光平只好自己动手,冲水倒茶,跟白皮一人一杯寡淡无味地喝起来。
两盘炒米粉端了上来,许光平说:“喝啥货鸟茶?我们一人喝它两瓶啤酒。”又抬头对老板喊道,“啤酒来四瓶,卤舌头切一盘!”
白皮埋头吃了几口炒米粉,然后抬起头来,眼睛滴溜溜地在大厅里寻找什么。
“小姐都在雅座哩。”许光平说。
“干你佬,也不出来跟老子说说话!”白皮不满地说。
“说话也要钱。”
“难道我没吗?”
“可他们已经知道你不敢花这种钱,你应该在胸前挂一块牌子‘谁来让我嫖?’”
“干你佬,连婊子也这么势利。”
“你小声点。”许光平用筷子头撬开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他,“喝酒。”
啤酒喝进肚子里,一阵冰凉,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两人几口就把各自的一瓶啤酒喝完了。
许光平拿起筷子,准备再撬开一瓶啤酒的时候,他看见两个人从一间“雅座”里走出来,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眼睛呆呆地瞪大了……
“开呀,”白皮说。
那两个人其中之一是魏三明,另外一个看来也是派出所警察,他们全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神情悠然,好像闲庭信步地从“雅座”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慵倦和愉悦……
许光平拿筷子的手用力一撬,瓶盖怦地飞到魏三明的脚前。
魏三明定晴一看,看见了许光平,他脸上的刀疤立即像一张嘴巴,发出无声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魏三明阴阴地说,“门口这车是你的吧?”
白皮认得他是西坑派出所副所长,连忙站起身,哈着腰说:“是我的,从煤矿出来,在这边吃点心,你们要不要也吃一点?”
“车辙压得很深,看样子不全是煤吧?”魏三明眯眯眼犀利地向门外的汽车扫了几眼。
白皮心头一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烟的手微微发抖,声音也微微发抖:“抽烟,请抽烟……”
许光平若无其事地端起啤酒,深深喝了一大口,杯子见底了。他极力做出镇静、轻松坦然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他越明白是在掩饰什么,越明白自己实际上并不镇静、并不轻松、并不坦然。我怎么啦?难道我恐惧啦?许光平痛恨自己,我怎么会这样呢!他又倒了一杯酒,猛喝了一口,在他眼角的余光里闪现着魏三明阴冷的笑容。他心里想到了两个词:冤家路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许光平,你不是叫许光平吗?”魏三明斜着眼看着许光平。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许光平淡然一笑。
“看来,你今天又要倒霉了。”魏三明紧绷着脸,脸上的刀疤便显得凸出,好像一条鞭子。
“我认了。”许光平说。
“所长,”白皮神色张皇地走到魏三明面前,舌头像是打了结,“我们,所、所长,喝酒吗?我们……”
“少来这一套。”魏三明厉声喝斥,“那车上全是木头,你们以为我是吃干饭的吗?我要是看不出来,我还干啥货公安!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你们不知道林业公安今天正好在西坑召开现场会吗?”
“所长,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啦……”白皮拉住魏三明的手摇晃着,求饶的眼光像是第三只手也同时缠住他。
魏三明厌恶地摔掉他的双手,说:“有合法手续吗?”
“还没办,”白皮压低声音说,“所长,给你两千元,你帮我们‘办’一下……”
“白皮,不要求人,那么低贱干吗?”许光平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自己都为此感动了,这声音里显示着一种怎样的尊严啊。
“好,好,有种,”魏三明点了点头,回头对同伴说,“小苏,把车开回派出所!”
“这、这……”白皮眼珠子鼓突了起来,哭丧着脸说,“所长,求……”
“白皮,不要求人!”许光平站起身,拉住白皮说,“损失、罚款都算在我头上好了。”
白皮懵了,不解地看着许光平。
“没啥货了不起。”许光平说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白皮整个人傻住了。
“你不想坐下来喝一杯?”许光平对白皮莞尔一笑,他脸上在笑,心里却戳了一刀,鲜血如注。